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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與牡丹花落進水里,緊跟著,阮久也掉進了水里。


湖邊假山錯落,層層遮掩著,阮久也沒看清楚究竟是哪個天殺的混賬把自己給推下去的,就被湖水淹沒。


完了,他們肯定以為自己是被赫連誅嚇到了,才掉進水里的。


太丟臉了!


岸邊眾人疾呼。


“那是誰?快去喊侍衛(wèi)來救人??!”


“我記得阮家小公子好像會水吧?”


“來人!快來人!”


咕嚕咕嚕——


阮久躲在水里,不停咕嚕。


他確實會水,年年和蕭明淵在城外河里摸魚抓蝦,還打水仗,每年起碼因此受一次風寒的玉面小蛟龍就是他。


他原本可以自己起來的,但他剛才腦子一抽,覺得當眾落水實在是太丟臉了,不如就假裝掉進水里的是塊石頭,自己躲在水里,等他們都走了,再爬上岸。


但是岸上的人都知道有人掉下去了,他的計劃失敗了。


阮久悔恨的淚水和湖水混在一起。


犯什么傻?早點上去就好了,非要自作聰明。


他硬著頭皮,剛準備游到岸邊,自己爬上去,不麻煩侍衛(wèi)了。


忽然聽見蕭明淵在岸上一邊罵人,一邊喊他:“阮久!”


還有“撲通”一聲。


湖水里混入阮久感激的眼淚,好兄弟——


然后水里又傳來了“撲通”一聲。


蕭明淵架著阮久的手臂,把他從湖里撈出來,兩個人漂在水里,都定住了。


阮久怔怔地問:“我怎么好像聽見兩次下水的聲音?”


蕭明淵同樣怔怔道:“好像……赫連誅在我之前下來救你了?!?/p>
阮久抿了抿唇角:“那你說,他會水嗎?”


蕭明淵反問他:“你覺得,草原上會有這么多水嗎?”


“糟了!”


兩個人立馬分開去撈赫連誅,這時原本在外面侍奉的侍衛(wèi)也到了,連忙下水撈人。


不多時,阮久在水里從身后抱住赫連誅,把他撈出水面。他扭頭看了一眼蕭明淵:“在這里?!?/p>
春寒料峭,湖水還是刺骨冰冷的。一上岸,太監(jiān)們連忙拿來厚實衣裳,給他們裹上,請上輦車,送去就近的宮殿換衣裳。


阮久在水里待著的時候最長,挨的凍最久。他臉色慘白,裹著披風,坐在位置上瑟瑟發(fā)抖。


赫連誅拽著他的衣袖,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極小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p>
阮久沒有開口,蕭明淵搶先道:“你要是不跳下來,他早就上來了,還要浪費時間在下面撈你。”


阮久踢了他一腳:“別說了?!?/p>
他知道為什么,赫連誅把他當朋友,才這樣對他的。


因為赫連誅把他當做朋友。


方才在宴會上,阮久好幾次假裝沒看見他。有一次赫連誅吃了一道菜覺得好吃,都端著菜要過去找他了,可他怕事兒,扭頭就裝沒看見,起身就走。


原本是他做錯了。


也是因為赫連誅把他當朋友,又不知道他會水,才跳下來了。


阮久道:“剛才有人推我,我才掉下去的?!彼煌蚝者B誅強調(diào):“那支箭、根本、嚇不到我!”


蕭明淵掀開簾子,吩咐道:“去傳我的話,方才在場的人一律不準走,原地等候?!彼畔潞熥?,看向阮久:“你得罪誰了?”


阮久搖搖頭,蕭明淵又道:“得虧有我盯著,要不你就……”


其實每年宮里都會有人“無故落水”,蕭明淵不愿意請朋友們來宮里玩耍,也是出于這個緣故。宮里太臟了。


話還沒完,輦車就停下了,小太監(jiān)扶著幾個人下了輦車。


伺候蕭明淵的那個老太監(jiān)忙前忙后:“快準備熱水衣裳!讓膳房熬濃濃的姜湯送過來!”


幾個小太監(jiān)上前,分別圍著幾個人,就要把他們請下去。


可是那頭兒,赫連誅還攥著阮久的衣袖不肯松開,低著頭,面上還都是水,也不知道是湖水,還是別的什么。


阮久剛要說話,蕭明淵就道:“你再拉著他,等會兒他凍風寒了又得賴你?!?/p>
赫連誅聽得懂漢話,就是從蕭明淵的表情語氣都看得出來他在說什么。


像一頭濕漉漉的小狗,戀戀不舍地收回爪子,赫連誅最后還是緩緩地收回了手。


來不及再說什么,三個人就被小太監(jiān)圍著送去早已預備好的幾個房間里。


*


阮久剝了濕衣裳,泡進熱水里的時候,已經(jīng)打了好幾個噴嚏。


看來一場風寒在所難免。


畢竟還是在宮里,他也不好洗太久,泡了一會兒,就匆匆爬出來,擦干凈換上衣裳。


阮久正捏著鼻子,要把姜湯灌下去時,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句:“赫連使臣,你怎么在這里站著呢?”


阮久心道不妙,放下湯碗,上前開門,這才看見赫連誅就站在門口。


這條小狗洗倒是洗干凈了,就是頭發(fā)還在往下滴水,活像是被他趕出門的。


阮久側(cè)開身子:“要進來嗎?”


赫連誅這才上前,阮久摸了摸他的額頭,對小太監(jiān)道:“再拿一碗姜湯來?!?/p>
他關(guān)上門,赫連誅又眼淚汪汪地望著他。


阮久被他盯得心底發(fā)麻,抬手拍了他一下:“你干嘛?”


赫連誅的漢話也不太利索,這時更是結(jié)巴:“軟啾,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


說著說著他就鉆進了阮久懷里。


他比阮久矮一些,雙臂環(huán)著阮久的腰,臉埋在他的肩上,哭著控訴他:“你一直不理我,我很生氣,你太壞了……”


阮久蹙眉:“你……”


漢話不太熟練的話,可以不說。


最后那句話真是歧義十足。


赫連誅難過極了,抱著他就要哭。阮久抬手拍拍他的后腦勺,還沒來得及說話,又有人敲門:“赫連使臣、阮小公子,陛下讓你們過去一趟?!?/p>
阮久應了一聲,然后把赫連誅推開,幫他抹了把臉。


*


好好的一場宴會,弄成現(xiàn)在這樣,三個人都下了水,這件事情自然是要驚動皇帝的。


仍舊是方才宴會的宮殿,杯盤都撤了下去,梁帝端坐于上首,面色沉穆。那個叫做阿史那的鏖兀使臣站在他身邊,目光卻不住地在阮久身上打轉(zhuǎn)。


蕭明淵、阮久與赫連誅三人,穿著冬天的衣裳,裹得像三個球,站——立在下邊。


梁帝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看向蕭明淵:“皇兒,你說?!?/p>
蕭明淵上前一步:“父皇,阮久是被人推下去的,還請父皇徹查此事?!?/p>
“此事朕自然會查,朕問的是……”


阮久道:“回陛下,原是赫連使臣與我鬧著玩兒,不想有人趁機推了我一把,我才掉入湖中。那時八殿下碰巧經(jīng)過,聽見公子們呼救,才出手相助。”


總不能說蕭明淵是刻意守著他的,所以阮久把事情經(jīng)過稍微美化了一下。


就是便宜了蕭明淵,給了他一個“見義勇為”的好名頭。


梁帝又看向赫連誅:“那……赫連使臣為何也下了水?”


阮久抿了抿唇角:“赫連使臣以為是自己害得我落水,心中過意不去,想要下水救我?!?/p>
“你倒是人緣兒好?!绷旱叟牧艘幌孪ドw,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大冷天的,朕的皇子、鏖兀的使臣都為你下了水?!?/p>
阮久不愿在宴會上冒頭,卻不想這回,直接在皇帝面前露臉了。


他再機靈,也不過才十六歲,而梁帝久居高位,說話一字一頓的,威懾逼人。


阮久低著頭,不知道該怎么答,想了一會兒,才俯身作揖:“八皇子與赫連使臣都是正直之人,無論今日是誰落水,他們都會……”


蕭明淵再上前一步,把阮久拉到身后:“父皇,目前的當務之急應該是找到那個推阮久下水的人,你在這里嚇唬阮久做什么?”


他是皇帝的晚來子,皇帝最偏寵他。他這樣說話,梁帝也不惱,摸了摸胡須,只道:“那好,你先去查,看是誰把阮久推下水的?!?/p>
蕭明淵拉著阮久要走,赫連誅的目光跟著過去,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過去。


阿史那上前幾步,走到梁帝身邊,低聲說了兩句話。梁帝瞧著阮久,也點了點頭,說了一句:“是不錯?!?/p>
于是他對蕭明淵道:“皇兒,你自己去查,阮久留下,朕還有些事情問他?!?/p>
阮久與蕭明淵同時想到那件要命的事情,交換了一個眼神。


“父皇,阮久是被推下去的那個人,他不跟我去查,我怎么查得出來?”


蕭明淵強要拉他走,阮久回頭瞥了一眼阿史那——赫連誅年紀還小,來永安就是來玩兒的,鏖兀和親的事情,就是阿史那在主持。


而阿史那從他一進來就盯著他瞧,方才和梁帝說話,大約就是在梁帝那兒,要把他給定下來。


現(xiàn)在要走恐怕是走不得了,若是留下爭辯兩句,或許還有轉(zhuǎn)圜的生機。


于是阮久推開蕭明淵的手,朝他搖了搖頭。


蕭明淵沒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回去:“阮久?”


下一秒,阮久往前一倒,被赫連誅接住了。


阮久臉色潮紅,額頭滾燙,倒下的時候,還順便拍了一下赫連誅的臉。


就賴他剛才打攪,害得自己連姜湯都沒喝完。


不過也得虧他方才沒喝完姜湯,風寒這不就來了嗎?


赫連誅抱著他眼眶微紅,也要哭了,把他抱在懷里搖搖,更咽著喊他:“軟啾!”


阮久閉著眼睛,往邊上挪了挪。這小狗要是敢把眼淚抹他衣服上,等他醒了就找他算賬。


但是赫連誅強硬地把他抱緊了。


*


阮久原本是想裝暈的,但如果這樣,就是欺君之罪了。


然后他就真的暈了。


赫連誅自責極了,抱著他又要哭。蕭明淵則出去喊人:“都給我滾進來!”


一群太監(jiān)忙不迭跑進來。


“還不去找太醫(yī)!”


于是一群太監(jiān)又烏泱泱地往外跑。


蕭明淵簡直無語:“蠢材,來幾個人!”


梁帝與鏖兀使臣阿史那看著殿中的情形,各有所思。


阿史那道:“陛下,阮家小公子確實不錯,而且難得使臣喜歡。”


梁帝不置可否,見蕭明淵發(fā)怒,微微沉聲道:“好了,你罵他們有什么用?把人送去偏殿,請?zhí)t(yī)。再……”梁帝看了一眼阿史那,最后道:“請阮家人進宮,朕有要事相商?!?/p>
蕭明淵當即便想到和親的事情,猛地抬起頭,連眼睛都瞪大了:“父皇?!”


“他們家小兒子在宮里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也得讓人家進來看看,給人家一個交代,還不快去?”


蕭明淵后撤一步:“……是?!?/p>
*


阮久再醒來時,已經(jīng)是夜里了。


有人正往他的額頭上放溫熱的毛巾,他只覺得自己身上發(fā)軟,陷在太過柔軟的被褥里,連動一動手指都骨節(jié)酸疼。


他睜開過分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赫連誅。


他坐在床邊,挽著衣袖,正把阮久額頭上的毛巾擺正,見他醒了,又吸了吸鼻子。


隨后兄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醒了?”


“哥?”阮久原本糊糊涂涂的腦子頓時清醒過來,掙扎著要坐起來,自然是沒能成功。


“覺得怎么樣?先吃點東西,然后喝藥……”


阮久看著周圍陌生的布置,明白過來自己這是在哪里。


他嗓音沙啞,語氣卻堅定:“哥,我想回家?!?/p>
“好,等明天一早就回去?!?/p>
“現(xiàn)在就要回去?!辈恢欠褚驗檠劭粢矤C得厲害,阮久說著話就要流淚。


“現(xiàn)在宮禁了,出不去了?!比铤Q幫他掖好被子,“等明天一早,宮門一開,我們就回家。你先吃點東西?!?/p>
阮久搖頭,阮久溫聲細語地哄了他好一會兒,才哄得他肯吃點東西。


他吃了點東西,稍微有了些精神,才有腦子去想別的事情。


“他怎么也在這里?”阮久看了眼赫連誅。


床邊最近的位置被赫連誅占了,阮鶴也只能坐在邊上。


阮鶴無奈搖頭,輕聲道:“趕不走?!?/p>
赫連誅見阮久看他,坐得更直了,一副堅決不走的架勢。


阮久沒什么精神和他計較,懶得管他,轉(zhuǎn)回目光:“哥,爹娘呢?他們也過來了?”


“嗯,陛下召見,過去面圣了。”


阮久的心沉沉地墜了下去,鏖兀那邊總不會這么心急吧?總不會他還病著,就火急火燎地要提和親的事情吧?


他抬起頭:“哥,我……”


他想向兄長坦白一切,要開口時,卻又停住了。


絕不能讓兄長知道。倘若鏖兀非去不可,兄長一定會二話不說就代替他去。


他應該向爹娘坦白。


*


沒多久,阮家夫婦也匆匆趕回來了。阮久才喝了藥,正坐在床上揉肚子。


阮久看他們的表情,猜想他們應該還不知道和親的事情。


一家人圍在阮久身邊,給他披上衣裳,掖好被子,問他感覺如何,還要不要再請?zhí)t(yī)過來看看。


阮老爺見他好些了,剛要數(shù)落他:“就不該讓你來,你看看……”


話還沒完,他就被阮夫人一肘子推到一邊:“你別吵吵我兒?!?/p>
阮老爺收斂了不悅的神情,緩和了表情,又走上前,問了阮久一句:“要不爹出門給你買點糖吃?”


阮夫人道:“他發(fā)著熱呢,吃什么糖?去去去?!?/p>
阮老爺在邊上找了個地方坐下,這時候才看見一邊的赫連誅。他太過安靜,以至于阮老爺沒有發(fā)現(xiàn)。


“哎喲?!比罾蠣斕饋恚八趺催€在這兒呢?”


阮鶴道:“請不走?!?/p>
阮老爺重新坐下,對赫連誅點了點頭:“使臣有禮。”


阮久提醒道:“爹,他不太聽得懂漢話?!?/p>
他這樣說,阮老爺便用鏖兀話問了聲好,阮久十分驚奇:“爹,你也會說鏖兀話!”


阮老爺?shù)靡獾溃骸澳愕矣惺裁床粫模繌那霸谖鞅弊錾獾臅r候?qū)W的,你娘還是……”


“你別臭顯擺了行不行?”阮夫人給阮久理了理耳邊的頭發(fā),“都這么晚了,把兒子又弄精神了,你讓他等會兒怎么睡?”


阮老爺不敢反駁。阮久笑了笑,勾了勾娘親的衣袖:“娘,我有點事情想跟爹說,你們先去睡吧。”


阮夫人看了看這父子二人,再幫阮久攏了攏衣裳,就要出去,溫聲道:“那說完話就睡?!彼D(zhuǎn)頭對阮老爺?shù)溃骸白叩臅r候給兒子吹燈,別讓他下床,接了寒氣?!?/p>
阮老爺連連點頭:“是是是?!?/p>
阮夫人與阮鶴都要走,阮久轉(zhuǎn)頭,見赫連誅竟還坐在原處,抬手拍了他一下:“你還不走?”


赫連誅堅決地搖頭。


阮久推他:“我和我爹說話,你明天再來。”


赫連誅還是不肯走,最后阮久道:“我不生氣了?!?/p>
雖然不知是真是假,但得了這句話,赫連誅才戀戀不舍地起身離開。


*


房里只剩下阮久與父親,阮久醞釀了許久,才鼓起勇氣開了口,慢吞吞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父親。


“鏖兀使臣第一次進京的那天下午,在客滿樓里,八皇子就把和親的事情告訴我了。”


“前幾天打馬球,他又告訴我,宮里有宴會。我回到家那天,就看見那幾個太監(jiān)來家里送了帖子?!?/p>
“我就……”


阮老爺問:“你怎么不早告訴我?”


阮久搖頭:“我要是告訴你,你就不會讓我過來了,說不準、今天落水的就是哥哥了?!?/p>
“你哥可比你謹慎多了?!?/p>
“我哥來了,宮里也有湖,我哥再謹慎,也防不住別人把他推下去?!比罹檬箘艙u頭,“而且哥哥會被選上的。”


“那么多的公子,哪里就能選上他了?”


“但凡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就……就不行?!?/p>
阮老爺坐在床邊,抬手攬住他的肩,男人之間一般相處,拍了拍他的肩,低聲感慨道:“你也長大了?!?/p>
阮久搖頭,低頭用手指戳著被面上的花紋。


阮老爺?shù)戎_口,許久許久,才聽見他說:“我不想讓哥哥來,可是……”


“可是我也好害怕?。 ?/p>
阮久最終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用手背使勁擦眼睛,試圖在阮老爺發(fā)現(xiàn)之前把眼淚擦掉。


阮老爺一把將他抱進懷里,拍拍他的后背。


去他娘的男人之間相處,這是他的寶貝小兒子,還沒長大的!永遠不長大的!


“沒事了,沒事了,爹知道了,這件事情交給爹處理,你和你哥一個都不送走,絕不送走?!?/p>
阮久靠在父親寬厚的肩膀上,哭得直打哆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阮老爺拍著他的背給他順氣,再三保證:“小久別怕,天塌下來還有爹替你們撐著呢?;丶一丶?,明天一早爹就帶你回家。”


他一邊哄著,一邊看著懷里的小兒子,嘆了口氣。


他這個小兒子,從小就是嬌養(yǎng)著長大的,比永安城中的姑娘家還要精細。家里和睦,都一心一意地寵著他,交的朋友們雖說紈绔了些,可也都是再正直不過的。


他從沒見識過什么陰謀詭計。


這回一進宮,就被人推下水,他何曾經(jīng)歷過這些腌臜事情?自然是要害怕的。


一個人實在是扛不住了,才想著要跟他說說,也難為他撐到現(xiàn)在。


好一會兒,阮久才緩過來,阮老爺?shù)溃骸澳憧焖桑阍俨凰?,你娘又要罵我了?!?/p>
“嗯。”阮久拽著被子,在床上躺下,看著父親,想要再向他確認一遍,“爹,我們明天一早就回家。”


“對,明天一早就回家?!比罾蠣攷退畔聨ぷ樱翱焖?,要不要我讓你哥過來陪你?”


“不要。”阮久抹了把眼睛,“他會看出來的,你不許告訴他?!?/p>
“那好,你有事情就喊爹。”


阮老爺回身吹了蠟燭,最后一句話是:“有什么事情是你爹我做不到的?”


*


阮久還發(fā)著燒,又哭了好久,心緒不寧,閉上眼睛也睡不著,迷迷糊糊地不知過了多久,然后阮老爺就把他喊醒了。


他的兩只眼睛腫得像核桃,阮老爺把他扶起來:“走,爹帶你回家,回家再睡?!?/p>
阮夫人一邊幫阮久穿衣裳,一邊問阮老爺:“怎么回事?怎么這么急?”


阮老爺拿過阮鶴手里的鶴氅,把阮久給裹上,然后把他背起來。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我兒子認床。”


殿中伺候的小太監(jiān)們,仿佛接到過誰的吩咐,務必要把阮家人,特別是阮久,留在宮里。


一群人烏壓壓地跪倒一片。


“阮老爺,小公子還病得這樣厲害,恐怕是受不得途中顛簸,還是暫留幾日,等小公子好些了再……”


“我兒認床,在宮里住不慣,我要把他接回去養(yǎng)病。昨日是因為宮禁,才沒來得及出宮,今日宮門開了,自然不敢多加打攪。請公公稟報陛下,我先帶著兒子回去了,等把我兒送回家安置好,我再進宮,向陛下謝恩請罪?!?/p>
可那群太監(jiān)又哪里敢放他走?阮老爺往外走一步,他們也跟上一步,就這樣跟著。


正巧這時赫連誅也來了。還是大早上,手里提著帶給阮久的東西過來看他,就撞見了這一幕。


阮老爺因為他是鏖兀使臣的緣故,想著他肯定也與和親的事情有關(guān),對他沒什么好臉色,背著阮久就從他身邊繞過去了。


赫連誅的目光追著阮久,什么話也沒說,卻對那群太監(jiān)道:“滾回去!”


這是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的第一句漢話,因為這群太監(jiān)聽不懂鏖兀話。


太監(jiān)們一愣,進退兩難,對上赫連誅狼一般兇狠的目光,都退回去了。


赫連誅抬腳跟上阮老爺。


他們還要出宮門,宮門前還有侍衛(wèi)。


*


阮老爺背著阮久,在赫連誅的護送下,順利出了宮門。


把阮久送進馬車的時候,阮老爺才算放下心,他回頭對赫連誅說了一聲“多謝”,用鏖兀話。


赫連誅還想跟著他們走,但是被阮老爺請走了。


馬車里,阮久靠在娘親身邊,仍舊昏昏沉沉的。


阮老爺按住他的腦袋,非要他靠著自己:“有你爹我在……”


阮夫人拍了他一下,壓低聲音:“噓,睡著了?!?/p>
阮久抱著父親的手臂,雙眼緊閉,沉沉睡去,睫毛被眼淚打濕,結(jié)成一綹一綹的,微微顫抖。


阮夫人笑道:“還真是認床,連自家的馬車都認?!?/p>
阮老爺?shù)Σ徽Z,搓了搓阮久的手臂。


天塌不下來。


*


赫連誅站在宮門前,看著阮家的馬車走了,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覺。


這是梁國的皇宮,他本不該在梁國皇宮里這樣做的。


如果這是阮久的愿望,赫連誅會幫忙實現(xiàn)的。


可是阮久就這么不想做他的王后嗎?


赫連誅有些憋悶,阮久的朋友太多了,他不是來得最早的那個,也不是最重要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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