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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坐北朝南，前面視野開闊，有大片稻田和一條小河。村后的高山向西南方延伸一條支脈，低沉后又昂起向內(nèi)拱，狀如一只鳥伸長了脖子向后望；東南方也有一條余脈低沉平展，看起來像鳥兒向后掠的翅膀，整個地形就是一只回頭望的鳥用自己的頭、脖子和一個翅膀呵護(hù)著村子。

這有個名目，叫青鸞回首。

在鳥頭靠近尖嘴的地方，有一個破舊的古廟，稱為鳳頭殿。這個地方雖然是廟宇，因為很破爛又放著大量空棺材，顯得特別陰森，小時候天黑之后我都不敢從廟門前的路走過。

我和師父剛走到鳳頭殿門口，就有七八個老頭驚叫著沖了出來，個個面無人色，看到我?guī)煾副慵娂姶蠼杏泄恚让?/p>
師父很沉著地問：“出了什么事？”

“棺材里有聲音！”一個老太太說。

“我看到棺蓋動了！”另一個老頭說，原來昨夜出了大事，他們一大早就來鳳頭殿燒香，結(jié)果被嚇壞了。

我和師父都有些震驚，不是怕鬼，而是怕僵尸躲在棺材里。

制造棺材是一件很麻煩，很講究的事，不可能等人死了再來造，所以很多人到了中年就造好棺材，沒上油漆存放在廟里，等斷氣那一天再來上油漆。記得小時候鳳頭殿的空棺材是很多的，現(xiàn)在因為推行火葬，空棺越來越少了，從門口看進(jìn)去只有左廂停著十來具。

就在我們探頭探腦之際，有一具棺材蓋緩緩向上升起，然后歪到一邊，一個披散著長頭發(fā)的頭探了出來，臉與頭發(fā)差不多黑，被亂發(fā)遮蓋著看不太清楚。廟內(nèi)光線幽暗，其他人更加看不清楚。

這場面實在太驚人了，眾老頭驚叫著跑了，難得他們這一把年紀(jì)，老胳膊老腿的能跑那么快。

我也嚇得雙腿發(fā)軟，但師父站著沒動，我也不好意思跑。下一刻我便認(rèn)出了從棺材里鉆出來的人，不是什么惡鬼也不是僵尸，正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天才瘋子！

“死瘋癲子，你躲在里面做什么？”師父大叫一聲，他也認(rèn)出來了。

瘋子爬出了棺材，雙手抱著胸，彎著腰，驚慌地四處張望，嘴里含糊不清地說：“有鬼，有鬼……”

我哭笑不得，怕鬼還躲在棺材里睡，這是哪門子道理？難道說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我?guī)煾赣梅窖粤R了幾句，瘋子向我們走過來，伸出兩根手指向師父晃了晃，卻是討煙抽，師父趁機(jī)問：“你看見大王了？”

“看見了，看見了，身高三丈，紅光沖天……”瘋子突然又縮頭做出驚恐之狀，飛快跑了。

“什么意思？”我問師父。

師父搖了搖，走進(jìn)了鳳頭殿。

古廟雖破，依然可以看出當(dāng)年雕梁畫棟的精美，飛檐斗拱，石板石柱氣勢不凡。師父說以前這兒香火是很旺的，文革之后沒人敢再燒香，但也沒人敢拆，于是變成了存放空棺的義莊，直到近十年才又有人來燒香。

“為什么文革時沒有拆掉呢？”我有些不解。

師父笑了：“當(dāng)年確實要拆的，但是他們一走進(jìn)廟里就頭痛，然后就不拆了?！?/p>
居然有如此靈異？我有點不信，師父也沒有多解釋，走了進(jìn)去。

大殿正中供的是一個女性神像，端莊秀麗，騎一匹威風(fēng)凜凜的麒麟，右手掐訣于胸前，左手托著一個珠狀的東西——這個就是仙巖頂上得道成仙的仙娘，旁邊還有一個美麗侍女和一個青面惡鬼狀侍童。

左邊偏殿供的是一個古代員外打扮的中年男子，面目和藹，長須及胸，慈祥不失威嚴(yán)，這個就是本村守護(hù)神，稱為“福主”，也稱大王。

右邊偏殿供的是白須白發(fā)的老人，乃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土地公公。

師父與我來這兒的目的就是看看這位“大王”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師父圍著香案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到處亂瞄，突然俯身從供桌下面掏出一個小木人，刻得很粗糙，只有一個人形輪廓，但上面寫有字。我湊過去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上面寫的赫然是我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

“有人用這個害我？”我問師父，這種害人的邪法幾乎無人不知，連幼兒園的一些小朋友都會以此為泄憤方式，但真正會用的人卻非常少。

師父點了點頭：“勝玉婆就是用這個來害你，但已經(jīng)失敗了?！?/p>
我極度憤怒，破口大罵：“***，這老妖婆太過分了，太惡毒了，竟然用這么邪惡的手段來害我！還有這什么亂七八糟的神，居然幫助老妖婆害人……”

師父的臉色也很難看，急忙制止我：“不許胡說！

”

我還想罵，卻被師父強(qiáng)拉出廟去了。到了外面師父說：“這里荒棄太久，神靈大多數(shù)時間不在，是一些邪物占據(jù)廟宇接受供奉，信奉的人越多，它的能力就越大。為了獲得更多香火，它們會不擇手段，通過附體的方式妖言惑眾，勝玉婆所宣稱的何仙姑、王母娘娘，其實都是這里的邪物！但是神像還是屬于正神的，你指著神像罵正神，是不合理不恭敬的行為。”

我不服氣：“他們姑息養(yǎng)奸，縱容邪物在他們的廟宇里為惡，難道不該罵？”

“如果有人用你的名字在外地為惡，你不知道，那么你有罪嗎？”師父反問我，接著說，“鬼神之類你可以不信，但是不能不敬；你可以無視它，但切記不要去辱罵，不論你有多大的理由?！?/p>
我還是不服氣，但也沒有再爭論這個話題，我問：“廟里現(xiàn)在有邪物嗎？”

“應(yīng)該沒有，不過我的感應(yīng)能力不高，不一定能感應(yīng)到，以后你可以試試。集中精神，放松全身，去感應(yīng)不一樣的氣息，冷熱、陰陽、濕燥、明晦……每個地方的氣息都是不一樣的，有神靈的地方應(yīng)該是光明的、祥和的、溫暖的，讓人心生喜悅和平靜；有邪物的地方就會有陰森、腥臭、妖異、兇煞等等氣息，但受到迷惑的人感應(yīng)到的將會相反，所以要保持本心如古井映月，空靈剔透……”

師父一逮到機(jī)會就極力灌注知識，等他說完了我問：“那么你看這個大王是不是瘋子所說的大王？他的真身到哪里去了？”

師父嚴(yán)肅地說：“第一瘋子的話不可盡信，第二我看不出在這里冒充大王的是什么邪物。有時雖然是冒牌的，做事有分寸，還會成為正主的代理，這事我們還真不好插手。”

“師父，你會很多法術(shù)，老妖婆如此惡毒，我咽不下這口氣，你有什么辦法可以反擊她？”

師父嘆了一口氣：“辦法是有的，但我們不能這樣做，這樣做的話我與她又有什么分別？而且最近村里氣氛詭異，異象頻生，似乎有好幾個邪物在活動，卻又正邪難辯。我算過一卦，近日村里將有一個大劫，所以千萬不要輕舉妄動，處理不好就會有大禍啊！”

我終于明白了師父不肯出手，處處忍讓的原因。勝玉婆無知者無畏，以為自己能通神沾沾自喜，根本不知道與她溝通的是邪物。我?guī)煾竻s擔(dān)心打擊了勝玉婆或某個邪物，會導(dǎo)致更多、更強(qiáng)的邪物暴怒禍及全村，他擔(dān)不起這個責(zé)任，這才是他真正憂慮的地方。

師父因為年輕時受到批斗嚇破了膽，行事極為小心，后來十多年的肺結(jié)核病折磨，導(dǎo)致他靈氣耗盡，無法與鬼怪妖邪硬拼，所以只能采取懷柔和忍讓的手段，這是形勢所迫，實在怪不得他。現(xiàn)在我剛剛?cè)胄?，還不算入門，也只能忍辱負(fù)重了。

村邊有一條土路，我們兩人沿著土路從村頭走到村尾，離開村子約百米遠(yuǎn)的地方，路邊有五六戶人家，是近十幾內(nèi)建起的房子。其中有一戶人家是屠戶，我們走過時，屠夫正在給一只大肥豬開膛破肚，屠夫的妻子則把地面上的血水和污穢沖進(jìn)水溝里，一股血腥味和豬屎味迎風(fēng)飄來。

離這些人家不到二十米就有三棵巨大的樟樹，樹身要好幾個人才能合抱過來，樹高二十米以上，枝繁葉茂亭亭如蓋。前幾天師父救我時，用的千年樟腦油就是從其中一棵樹上砍下來的樹枝熬制成的。

十年前我家搬來時，這三棵大樟樹就是現(xiàn)在的模樣。大樹身上掛著許多小旗、小弓、小箭，這是一些人家小孩子受了驚，或是家里有久治不愈的病人，于是做了些“法器”掛在樹上，用來鎮(zhèn)邪辟惡保佑平安。樹下有石砌的供桌，上面有燭臺、香爐，一些花生瓜子蘋果之類的供品，由于長年有人燒香，有一大片樹皮都被熏得油黑光亮。

不僅是老人們對這棵大樟樹敬若神明，年輕人也極為敬畏，從來沒人敢在樹下撒尿、吐口水，最調(diào)皮的小孩也不敢爬上樹去玩，不敢偷樹下的供品吃。我不知道為什么人們對大樹如此尊敬，但這并不是我們村的陋習(xí)，據(jù)我所知很多地方都有這個習(xí)俗，把村邊的大樹當(dāng)成神靈來供奉祭祀

師父說：“我們村是唐朝貞觀年間建立的，這三棵樹就是那時種下的，已經(jīng)一千三百多年，有靈性了。當(dāng)年紅衛(wèi)兵要拆鳳頭殿，一進(jìn)去就頭痛，不敢拆就跑過來砍這三棵樹，因為這三棵樹經(jīng)常有人點香。結(jié)果一斧頭砍下去，紅衛(wèi)兵的頭頭就大叫一聲昏倒了?！?/p>
我順著師父的指向看去，第一棵大樹上果然有個疤痕，像是斧頭砍的，這事以前我也隱約也聽村里的老人說過，應(yīng)該不會假。這么說，這三棵樹真的成神樹了？

第一棵大樹特別茂盛，整棵樹看不到爛樹洞；第二棵根部有幾個小樹洞，第三棵在約五米高的地方有一個大樹杈腐朽形成了較大樹洞，這兩棵可能已經(jīng)空心了，但相對于千年古樹來說，還是算非常健壯旺盛的。

我不經(jīng)意地把手按到了第一棵大樹上，卻像觸了電一樣立即縮回來，發(fā)出一聲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