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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吃完了煎餅，媽媽說：“哦，我還給大家，燒了個西紅柿雞蛋湯，在鍋里，我都忘了。云香，趕緊去廚房，給大家一人盛一碗過來?！?/p>
“好的，我吃了兩個煎餅，正缺少點喝的。”爸爸說著，“我還正想問你呢，做這么好吃的飯，怎么會沒有湯呢？果然是想得周到?！?/p>
白云香走到廚房，去給大家盛湯去，這時候，有人敲門，爸爸過去開了門，只見門外站的是白之來，白云香的哥哥，爸爸笑著說：“哎，之來過來了?？爝M來。剛好坐下吃飯。你媽媽，今天攤的煎餅?！?/p>
這個白之來，比白云香大兩歲，是白云香的奶奶李芳，在白瑞善和江明霞結(jié)婚六年那一年，以這倆人生不了孩子理由，從附近村子，給他倆抱養(yǎng)回來的兒子。當(dāng)時人家兩口子生了一對雙胞胎男孩，三四個月了，窮得養(yǎng)不起。整天吵鬧打架，李芳就自作主張，把這個男孩給自己的兒子白瑞善抱回來了。從此這個小男孩，就似乎變成了李芳自己的孩子，滿足自己抱孫子的愿望。

李芳自己沒想到，過了兩年，這倆人，又生出來了個女兒白云香。其實，不是他倆生不了孩子，是兩個人都是酷愛學(xué)習(xí)的人，一心一意上學(xué)，為了應(yīng)付家里的催婚逼婚，口頭上就達(dá)成了默契，走了個形式，結(jié)了婚。

等到一切都穩(wěn)定成熟了，作為教師的白瑞善和江明霞，就生出來了親生女兒白云香，在江明霞滿月后，回學(xué)校上班，給女兒找了個奶媽，在孩子一歲后，就由江明霞的母親馮米蘭撫養(yǎng)長大。

這一家四口人，從一開始，就一直處于四分五裂的狀態(tài)，白之來在奶奶李芳家里，女兒在外婆馮米蘭家里，白瑞善大學(xué)畢業(yè)那一年，一個人就在外地教書，妻子江明霞在家鄉(xiāng)一個小學(xué)教書。

只有到了寒暑假，四個人才團聚度假，過幾天在一起的日子。白之來一直跟著李芳不愛學(xué)習(xí)，混了個高中文憑，白瑞善就給他在家鄉(xiāng)，某個學(xué)校里后勤處，找了份勤雜工的工作。

這個白之來，個子不高，肥頭大耳，小眼睛，塌鼻子，大嘴巴，渾身都是肉，能吃能喝，好吃懶做，剛參加工作幾年了，工資不夠自己吃喝抽煙打牌。經(jīng)常跟著一幫子酒肉朋友，海吃海喝，打架斗毆，惹是生非。

白瑞善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是睜個眼閉個眼了。但又架不住自己的母親李芳，整天在他跟前嘮叨，趕緊給白之來找個媳婦，讓他過日子去。

白瑞善從小到大，不光是遠(yuǎn)近聞名的學(xué)霸，也是個家鄉(xiāng)方圓幾十里的大孝子。

對他的父母親永遠(yuǎn)都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從來不說個不字。在單位風(fēng)風(fēng)光光，號稱名師，回到家里，在自己老娘那里，就變成了大孝子了，從小他的父親，就讓他背誦《二十四孝》，這些故事，他個個都倒背如流，爛熟于心，而且還活學(xué)活用。

可惜，回到自己小家里，在妻子孩子面前，他就變成了，絕對的集權(quán)家長，土霸王了。這點白云香是深有體會的，也是無法容忍的，所以從小到大，看見自己的父親回來了，就想方設(shè)法能躲就躲，能藏就藏，能跑就跑，盡量避免見面，靠近。

白云香看見白之來，坐在飯桌前，吃飯，就多幺了一碗湯，端過去。

只是和正吃得滿口的飯菜的白之來，點了頭，算是打招呼。表面上是兄妹倆，實際上沒有血緣，也不一起長大，基本上是陌路人。僅僅是維護一個表面的這層關(guān)系。

他每次來父母親這里，不是惹了麻煩事情，請求白瑞善給擦屁股善后，就是說，沒錢了，想盡各種花招借口，騙點錢。

心想，反正你倆也不缺錢，當(dāng)我的爸媽，就得把錢管夠。不然，這爸媽都白叫了?？刹荒艹蕴澥∈?。叫聲爸媽，就是給錢才算是有這層關(guān)系了。就像從小到大，看見自己的奶奶要求自己的兒子白瑞善那樣，每個月，發(fā)了工資，就得把錢交上來。他這點倒是學(xué)得特別到位。從來要錢都是理直氣壯，理所應(yīng)當(dāng)。表面上看起來是白瑞善的兒子，骨子里，就像他的媽一樣，照舊模樣給錢唄。

白云香一看，本來還想和自己的媽媽說說話，現(xiàn)在也沒機會了，那就以后再回來唄?，F(xiàn)在也畢業(yè)了，自己有工作單位了。有自己的工資了，更自由了。

上大學(xué)四年，盡管父親給自己按月寄來十五元左右的生活費，可沒那么簡單便宜，雖說父親人不在自己跟前，可這大學(xué)上得也太憋屈，父親的每次來信，都會給自己布置各種任務(wù)，一連串的政治課教育。

實在是聽得快要瘋了。那就是一根套在頭上的繩索，一個可怕的緊箍咒?，F(xiàn)在畢業(yè)了，終于可以松松綁了。緊箍咒的折磨感，會舒緩很多的。

白云香進到里屋，收拾一下自己的包，到客廳里，就對爸媽說：“我學(xué)校里，還有新教師假期進修培訓(xùn)任務(wù)和各種功課，我就先到學(xué)校去了。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p>
“也好，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是人民教師了，和你爸媽一樣了，必須抽時間，加強自己的業(yè)務(wù)學(xué)習(xí)和思想工作不放松?！卑职终f道。

天哪！白云香一聽爸爸的話，人都快要瘋掉了。還是幾十年來不變的那個老調(diào)調(diào)，陳套套，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心里的感覺超級不爽，臉上還得平靜如水，不表露出來，要還像高中那會兒，保不住，父親抄起手里的家伙，一頓暴打。

這個虧，自己是吃過的，現(xiàn)在早學(xué)乖了。不敢任性放肆了，哼哼嘰嘰，你好、我好、大家好唄。

“我知道了，爸爸。我會的。我不會讓爸爸失望了。父母親大人都是教師，我會給你們爭口氣的?！卑自葡銖男〉酱?，就慢慢學(xué)會和父親說話了。

就是說點他想聽的，面子上過得去，別給自己惹麻煩，耽誤自己的時間。實在是得不償失啊。

媽媽看著白云香背著包出了門，心里還不放心，滿眼的不舍心疼，本想著女兒終于大學(xué)畢業(yè)了，可以在家，好好當(dāng)面說說話，誰知道這個沒心眼的，讓自己討厭的，白之來竟然來了。這個自己婆婆給自己和丈夫抱回來的名義上的兒子，實際上一直是婆婆從頭到尾在看管。

這個抱養(yǎng)來的兒子，實際上是婆婆用來發(fā)泄對自己不滿的工具，也是平白無故給自己扣上生不了孩子、“不會下蛋的母雞”，這頂帽子的勝利的旗幟。

自己和丈夫，去年暑假，也從西北邊遠(yuǎn)山區(qū)調(diào)回西京市，心想著，唯一的女兒終于大學(xué)畢業(yè)了。一家人可以團團圓圓，坐在一起吃飯聊天了，誰知女兒卻堅持要走，明顯地看出來了，這女子有心事，沒說出來。

見了自己的父母親，好像很不自在，不像小時候，在外婆家那樣活潑可愛，有說有笑，一天到晚，和四鄰八舍的小伙伴們，瘋狂的嬉笑放縱地玩耍。越長大似乎越和自己有隔閡，心理距離似乎越來越遠(yuǎn)了。

女兒說要走，自己的心里沉甸甸的，很不舍得，就追著送女兒到門外，母女倆似乎也是不能敞開心扉，說點貼心話。人說女兒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可自己始終感覺到，這個從小到大，在外婆家長大的女兒，從來就是見了自己沒話，要么就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彼此，心里頭裝著彼此，嘴上卻說不出口。

那份生疏感距離感，讓江明霞一直都不是滋味。這會兒，站在門里前，看著她下樓，拐過樓道，下到一層，看不見了。依依不舍，心疼憐愛之心，久久地在心頭蕩漾著。

江明霞一直站在樓梯口，看見女兒走遠(yuǎn)了，心里酸酸的，看到女兒和自己的那種無形的隔膜和距離，自己的內(nèi)心，像無數(shù)個針扎了一樣在滴血。

哎，這都是自己的命??！選擇這樣的丈夫，結(jié)成這樣的姻緣，婚姻模式，夫妻關(guān)系就這樣的，幾十年如一日地重復(fù)著，彼此都適應(yīng)了，習(xí)慣了。

江明霞進到屋里來，看見那個白之來邊吃邊聊，好像很盡興的樣子，就不想去摻和進去。這個抱養(yǎng)來的兒子，從進這家門以來，就是婆婆自己的孩子，丈夫和自己是他的名義爸媽。

只負(fù)責(zé)給錢，幾乎是拿錢堆起來的，自己和丈夫的血汗錢，就這樣投到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莫名其妙的兒子身上。沒辦法，丈夫在家是絕對的家長，稍不高興，就變臉發(fā)火罵人，在家里鬧騰。自己為了面子，怕人笑話，就一忍再忍。刻意把注意力全部轉(zhuǎn)移到工作中去。

只有女兒回來了，自己才是最開心的時刻，會竭盡全力，去給女兒做好吃的。畢竟女兒是自己的母親一手帶大的，自己的做飯手藝，又是跟母親學(xué)的，所以只要女兒在家，自己做的飯，都是女兒愛吃的。這點想起來，就很欣慰，特別開心。

“爸，給我十塊錢，我一會兒，要給單位的一個朋友的新婚買禮品。”

“你不是工作了嗎？有自己的工資嘛？怎么還問我要？”

“上個月的工資，我給我奶奶買了一盒點心和一些水果，加上自己還要吃飯抽煙，早就花完了。還欠著別人的錢呢?！?/p>
白瑞善一聽，知道他又在編謊話，這是他從小到大的惡習(xí)，為了要錢，總會編出一些可笑的謊言。自己作為一個大孝子，永遠(yuǎn)都是看著母親的老臉面。不想把關(guān)系弄得太僵，讓街坊四鄰看笑話。

白云香從家里走出來，沿著馬路，往公交車站走去。好像從走出家門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心情，才變得輕松了些，不然會憋得要窒息了。尤其是看見父親的那張臉，好像總在自己身上搜尋著，哪個地方不合規(guī)范，哪個行為需要糾正，老是沒有個正確的時候。

天啊！自己在爸爸眼里，簡直一無是處，永遠(yuǎn)都是滿身的缺點，隨時需要給教育教育?，F(xiàn)在自己，卻偏偏要做一個老師了。也要做一個爸爸那樣的老師了嗎？也是個中學(xué)老師。想起來，就是無限的恐懼?。∨?，上天啊，我要瘋了。

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現(xiàn)在，變成了爸爸那樣的一個老師，下邊坐著五六十個學(xué)生，五六十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別說具體的知識講錯了，就是像自己那樣，看爸爸厭惡的眼神，就夠自己的痛苦加劇了，絕對是熱鍋上的螞蟻了。對，就是水深火熱的那種感覺。

哎，能不能跑掉算了，逃離此處，讓自己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去流浪，去漂泊，去無拘無束地，行走在天地之間。

沒人給自己加這么多，必須完成的任務(wù)，不然的話，沒飯吃。天哪，我該怎么辦？

不行我去掃大街去，只要人家給我一碗飯吃，別嫌棄我，別盯著我滿身找毛病，我就把那片子地面，給人家掃干凈，就可以了。

我去賣紅薯，我去給人端盤子，擦桌子，都行。有口飯吃就可以了。就是再不想，永遠(yuǎn)都不想，當(dāng)這個破老師。站在講臺上，五六十雙眼睛盯著自己，探照燈一樣，無遮攔，無躲藏，無隱私地被別人死死的盯著，被人挑剔找茬，自己火燒火燎，心亂如麻。

行走在馬路邊上，來來往往的人、車、風(fēng)景，似乎都不入自己的法眼了，變得視而不見。只是沉在最深層的苦痛里，像一塊石頭，壓在心里，沉甸甸的，還是一種行路難的味道。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這不是李白的句子嗎。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行路難行路難?。】扇思依畎子绣X，金尊清酒斗十千，玉盤珍饈值萬錢。自己現(xiàn)在，是囊中羞澀啊?？诖湛瞻?。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李白太富裕了，自己是個窮光蛋，連飯也吃不起了。哪怕讓我去掃地搬東西，我也不想教書去，靜靜的一個人待著，一個人把那片地面掃干凈，給點飯錢就可以啊。我沒有那么高的奢求。

現(xiàn)在就要遭遇，這樣的尷尬了。上了四年的大學(xué)，人家認(rèn)為你是天之驕子，不可能給你大街掃，必須去教書！

啊，誰規(guī)定的？國家規(guī)定的，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生，去中學(xué)教語文，做個語文老師，這才是正經(jīng)的事情呢。你別想歪了，沒人給你調(diào)整改變的。

沒人救你的，都是你自己，給整成這個爛樣子了，上不來，下不去。把自己懸吊在這半空中，成為一個合格的半吊子。

哦，半吊子，就是二桿子。二桿子，就是沒思想，不成熟。

懂了吧，你一個不成熟的生瓜蛋子。生生貨！

哎呀，誰讓你在大學(xué)里，不好好學(xué)外語，到了四年級，考研究生，外語不及格，專業(yè)分?jǐn)?shù)過不了。落榜被淘汰，是必然的，必須的。

一天到晚，坐在教室里，死命地沒日沒夜地寫日記，寫啊寫啊寫??！沒完沒了。人家考研的院校，又不要看，你的那些破日記。有什么用呢？自作自受?。∽允称涔?。

小傻瓜，自我毀滅的，從來都是你自己，沒有人會逼著你，天天做著毀滅自己的，又傻又蠢的事情?，F(xiàn)在后悔了唄，來不及了。你這個腦瓜子，簡直是讓狗給吃了。

人家蘇格拉底老人，兩千多年前就說過了，沒有認(rèn)真審視過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好像就是這個意思。你自己不認(rèn)真審視自己，內(nèi)觀自己，認(rèn)清自己，看清自己骨子里到底需要什么？自己不去滿足自己，你還可笑的指望別人，來滿足你自己。太荒唐了。

你自己都不了解你自己，怎么好意思，讓別人了解你自己？指望別人理解你自己，懂你自己，照顧你自己。

哈哈哈！笑死我了。你這個天下最大愚蠢之人！我是無語了。對你的這個可笑樣子，簡直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什么“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愿醒！”我就喜歡這種，長醉不醒的感覺?；钪恢被钤趬衾镆残?，別醒來，活在自己的美夢里，也行。人家李白，是富家子弟，妥妥的富二代，你是一介平民，家里沒有錢養(yǎng)你，做白吃者。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那是李煜，一個亡國之君。成為別人的階下囚了，還夢里忘了自己的身份，一晌貪歡，那是前半輩子的慣性。你是小老百姓，你是草民，你是要自食其力啊。當(dāng)下的你，還是來點實際的，先吃飯，有飯錢了，再去做夢吧。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碧焐系穆浠魉?，春去也，年年如此，大學(xué)四年的落花流水，四春都去了，人間是這樣殘酷冷漠，做夢不能當(dāng)飯吃。

肚子餓了要吃飯，這是魯迅先生說的，人最尷尬的是，肚子總要餓。那領(lǐng)袖還說過了，“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甭犚娏藳]？天不荒，地不老，無動于衷，才是真相。人間正道就是滄桑了。

看不清真相，一天到晚，做白日夢，噩夢醒來，要吃飯啊。我的白云香同學(xué)。

白云香一直這么走著，好像在和自己賭氣，對自己一千個不滿意，一萬個指責(zé)抱怨。純粹活在自己的頭腦里，讓身體做了自己思想的奴隸，帶著自己的思想這架機器，一直這么行走著。不知疲倦的行走著。

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xiāng)在遠(yuǎn)方，為什么流浪？為了那寬闊的草原，為了那天空的飛翔的小鳥？為了一份自由，為了心中的夢想。流浪遠(yuǎn)方。我要去流浪。

白云香干脆連汽車都懶得坐了，就這么無頭無腦，無目標(biāo)地行走著。流浪的感覺倒是挺好。那我去流浪，好啊，肚子餓了，誰給你吃飯？

回爸媽那里蹭飯去？不不不！那是打死都不去的。

還是去教書吧?？纯磩e人都怎么教書，自己之前都是個學(xué)生，搖身一變，現(xiàn)在成老師啦。那就學(xué)著當(dāng)個老師唄。

從小在學(xué)校里生活著，居然害怕學(xué)校了。白云香似乎看清楚了，校園里的自己，那個以學(xué)習(xí)為職業(yè)的自己。哪有這樣的職業(yè)？這樣的職業(yè)是，也是一種寄生蟲了，只有吸收，沒有輸出，沒有產(chǎn)出啊。

你的勞動是需要拿出產(chǎn)品的，你的貢獻(xiàn)是什么？你和別人交換的東西是什么？白云香一直像個白癡一樣，陷入迷茫之中。

哈哈，簡單的吃飯問題，原來是工作的本質(zhì)。

空氣、陽光是免費的，其他的吃喝拉撒睡都是要錢的。流浪也是需要錢的。浪漫是需要錢的。你還能浪漫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