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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起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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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七。


姬雙大早便將月麟、枷楠幾人接入了宮里。月麟隨著姬雙進了大殿,見雖是辦壽宴,宮里上上下下也都在忙碌地籌備著,卻并不見多少鋪張,便好奇地道:“公主壽宴,為何辦得如此節(jié)儉?”


姬雙解釋道:“這壽宴呢,是母后籌辦的,因前方戰(zhàn)事需要大量物資,今年的壽宴就一切從簡了。不過父王疼我,午間安排了朝宴,晚上還有宮里女眷的家宴,形制上是一點不差的?!奔щp聳聳肩,“其實我也不喜歡鋪張浪費,能一家人聚在一起開開心心的就好?!?/p>
姬雙口中的母后,即是姜王后。月麟知是王后有意作難,倒是勾起了她心里掛著的一件事,她問道:“你母妃宋嬪近日可好?”


“母妃挺好呀,能吃能睡的,胎象也挺穩(wěn)?!奔щp道。


月麟叮嚀道:“宋嬪身懷龍?zhí)?,飲食出行都?yīng)該多注意,你平時也多幫她看著點,畢竟宮墻之內(nèi)是非多。”


姬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正聊著,忽有一人疾步朝她們走來,還未到近前便急急忙忙地喚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姬雙回過頭,見是韓守敬,她笑著應(yīng)道:“韓伯伯!”


韓守敬匆匆與姬雙見了禮,問道:“陛下要何時才來?”


姬雙道:“宴會就快開始了,父王應(yīng)該一會就到了吧。韓伯伯有什么事么?”


韓守敬擦擦額上的汗,憂思忡忡地道:“老臣確實有急事要向陛下稟報。”


原來今日一早,韓守敬便得到線報,說姬符派人私下與越城、延陵等地的主管接了頭,所交接的物品疑似賬本、田契等重要證物,且此刻都藏匿于司馬府中。證物隨時會被轉(zhuǎn)移,晚一時片刻過去,也許就撲了空,無奈此刻的他卻無充足證據(jù)報請司寇封鎖搜查司馬的府邸,這叫他如何不急?


姬雙見狀道:“韓伯伯稍安,您先坐著休息會,我叫丫鬟去父王那看看?!?/p>
韓守敬又伸長脖子朝大殿外望了望,仍未見江王身影,不禁搖頭嘆氣。月麟看在眼里,不露聲色,她向冬青招手道:“快把給公主準備的賀禮呈上來?!?/p>
姬雙見冬青捧上來一只精致的紫檀木方盒,拍手歡喜道:“月麟你送我的是什么?”


月麟一手撫上紫檀香盒,道:“此香名為‘無憂’,是月麟綜合‘笑蘭’、‘花宜’等數(shù)則古方改良而來。愿公主一生平安喜樂,遠離憂怖。”


姬雙迫不及待地揭開了香盒,一股清澈而愉悅的香氣撲面而來,如同兒時大汗淋漓地奔跑在晨露未干的草地,又如同戀人私語時雙手溫柔地拂過眉梢鬢角,如得到嘉獎的雀躍、贈人玫瑰的余香,姬雙貪婪地呼吸著,從心底里笑出聲來:“月麟月麟,我好喜歡啊!”


月麟見她開心,也隨著笑起來:“公主喜歡就好?!?/p>
前來賀壽的大臣和親貴們陸續(xù)到了,姬雙安排了月麟落座便上去與眾人打招呼,忽見后頭幾名侍衛(wèi)簇擁著一人緩緩行來,身形頗為熟悉,仔細一看,竟是嬴玹。


“公子嬴燮?哎,你怎么來了?”姬雙大喜過望,連忙迎了上去。


嬴玹向她拱手笑道:“公主曾言要請我參加壽宴,不知可還作數(shù)?”


“作數(shù),當然作數(shù)!”姬雙對待兄弟般拿手背拍了拍他胸脯,“我還懊惱會稽城外一別就再無你的消息,你……”說著,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詢問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幾名侍衛(wèi)身上,其中一人見狀回道:“公主殿下,我等奉陛下之命,邀請襄公嬴玹前來參加壽宴?!?/p>
姬雙有些沒聽清,原地愣了半晌,“襄公?你……你不是……”


“抱歉?!辟t誠懇地表示歉意,“我是嬴玹,并不是慶公嬴燮。我們之前被一路追殺,不得已隱瞞了身份,還望公主諒解。”


“可是……你怎會是那個挑起江雍戰(zhàn)爭的嬴玹……”姬雙后退兩步,有些不知所措地搖搖頭,“你在跟我開玩笑呢?這個生日禮物一點也不好玩?!?/p>
月麟的目光向他們這邊投來,嬴玹抬頭,恰與她四目相對。他從她的眸里讀出了不忍與無奈,像一聲嘆息,悠悠長長地響徹在他心里。


于是他也跟著嘆了口氣,道:“公主切莫生氣,拋開名字身份,我仍然是你所認識的那個人,是曾經(jīng)一起懲奸除惡的朋友?!?/p>
姬雙扭過頭去,“我原也以為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呢,沒想到在你心里,我只是個會出賣朋友的外人罷了?!?/p>
“江王陛下駕到,王后駕到——”隨著一聲嘹亮的通報,群臣皆俯首行禮,嬴玹還想和姬雙說什么,她卻不愿再看他,徑直走了過去。


江順王隨同姜王后走入殿內(nèi),剛令眾卿平了身,韓守敬便跨步出來道:“陛下!臣有要事稟報!”


江順王挑了挑眉,問道:“何事?”


“關(guān)于延陵私田案,臣已有了重要線索?!表n守敬道,不料才剛說這么一句,就被江王打斷了:“公主壽宴之上,你提此事作甚?等明日上朝再議吧?!?/p>
韓守敬急忙追上去:“陛下,此事關(guān)系到……”他說著,余光瞥見姬符正盯著他,一轉(zhuǎn)念改了口道:“此事拖不得?。 ?/p>
江順王眉頭一皺,不悅道:“這案子你們查了大半年也沒個結(jié)果,還急在這一時嗎?你看清這是什么場合!沒規(guī)沒矩的。”


姜秉正剛想拱手上前,卻見坐于下首的月麟捧起茶盞,悄悄地朝他搖了搖頭。


姬雙見父王惱怒,忙替韓守敬求情道:“韓大人也是忠于職守,父王你就別生他氣了?!?/p>
江順王哼了一聲,道:“看在暨陽公主的面上,饒你這一次?!闭f罷,抬手示意眾卿落座。韓守敬雖然心急如焚,卻也只能暫且退下了。


嬴玹經(jīng)過月麟桌前,佯作腳下一滑,站于一旁的枷楠心領(lǐng)神會地扶了他一把,道:“公子小心?!?/p>
嬴玹道了謝,隨后將袖口垂下,不露痕跡地隱去了手中紙條。


歌舞罷,祝酒畢,便開始了飲宴。姬雙卻始終像懷了心事,悶悶不樂地坐著,江王問起,只道是忙累了,裝模作樣地扯著笑臉。


月麟遙遙地朝姬雙打了個手勢,姬雙會意,將“無憂”的香盒蓋兒打開,調(diào)皮的香氣便撒歡似的撲到她懷里,逗得她心情好了許多。一旁的江王嗅到奇異香氣,轉(zhuǎn)頭問她道:“這是什么?”


姬雙將紫檀香盒捧給江王,道:“這‘無憂’是聽香閣閣主月麟送給兒臣的禮物?!闭f著抬手指了指月麟,“差點忘了給父王引見,就是坐于貴賓席的那位?!?/p>
月麟忙起身行禮:“民女月麟,拜見陛下?!?/p>
江王抬眉一看,見她一行三人皆蒙著面,奇道:“寡人面前,為何不露真容?”


不等月麟答話,姬雙已抱著江王的手臂替她解釋道:“月麟是兒臣的至交好友,這是他們閣內(nèi)的規(guī)矩,江湖人嘛,父王就別叫人家為難了。”


一旁姜王后見狀,說道:“陛下,臣妾先前所呈的香墨,正是月麟姑娘贈予?!?/p>
江王聽她說起,噢了一聲,“那香墨寡人倒是喜歡得很?!彼蛄看蛄吭瞒?,末了向姬雙道:“也罷,你生日,都依著你。月麟姑娘,你大可開懷暢飲,不必拘束?!?/p>
月麟謝了恩,重又落座。


待壽宴接近尾聲,月麟才向姜秉正打了事先約好的暗號。姜秉正整衣起身,朗聲道:“陛下!臣有一份大禮,想獻給暨陽公主,同時也獻給陛下?!?/p>
江順王興致正高,聽言樂道:“有何大禮?快快呈上來!”


姜秉正道:“臣要獻的大禮,乃關(guān)乎國家社稷,關(guān)乎江國王法!臣欲趁此時機,懲奸除佞,肅清朝政,還亡者一個公道!”


此言一出,底下不明情況的大臣們開始相互猜測私語了。


江順王瞇著眼道:“你究竟想說什么?”


姜秉正于堂中跪下,道:“陛下可還記得,前丞相姜朔,也就是家父,在五年之前的秋獵中身中流矢意外身亡?”


“當然記得。失一國家棟梁,寡人也十分心痛?!苯樛跽f道,面上有些不愉快,“你們今天一個兩個的,怎么專挑這種時候說這些事?”


姜王后忙道:“反正壽宴也快結(jié)束了,事關(guān)臣妾之父,臣妾倒是想聽聽丞相大人有何說法?!?/p>
見江王未繼續(xù)阻攔,姜秉正便接著道:“臣原本也以為家父是死于意外,不料近日忽然得到線索,才知家父之死,實乃人為!這暗中謀劃之人,正是當朝司馬——姬符!”


話音一落,滿場嘩然。姬符一聽,急忙起身道:“姜大人,你無憑無據(jù),怎可如此誣蔑!”


姜秉正從袖中取出姬符密函,雙手呈上道:“此封密函,乃姬符親筆所寫,當年由他手下趙子安轉(zhuǎn)交刺客。信中向刺客許諾黃金百兩,更是透露家父當日所有行程。此信足以證明姬符□□!請陛下明鑒!”


江順王大驚,忙叫小李子將密函取上來。姜王后與他一同看罷,驚駭之余不由淚流滿面,跪地叩首道:“臣妾尚不知家父竟是如此慘死!陛下一定要為臣妾做主?。 ?/p>
江順王拍案怒道:“大膽姬符!竟敢謀殺朝廷重臣!你可知罪?!”


姬符嚇得撲通跪地道:“陛下!臣冤枉??!僅憑一封不知來路的信,如何能證明臣殺害姜朔?這般重罪,臣可不敢認領(lǐng)!”


姜秉正冷笑道:“當年親手送這封信的趙子安如今就在我府上,你可敢與他當面對質(zhì)?”


姬符尚不清楚姜秉正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況,心想是絕不能讓趙子安上堂的,只得強辯道:“這趙子安先前確實是我部下,但早已離開司馬府多年,更不存在替我送信一事!如今突然出現(xiàn),誰知是不是被你們收買來誣陷我的?!”他又向江王道:“陛下,臣與姜朔同朝為官,平日并無大的矛盾沖突,臣有何理由殺害他?”


江王聽言點了點頭,問姜秉正道:“是啊,丞相倒是說說,姬符為何要害你父親?”


月麟聽到此處,在底下微微皺了皺眉頭,卻聽姜秉正已脫口而出道:“當年家父提議削減三公權(quán)力,姬符同時手握調(diào)兵、領(lǐng)兵大權(quán),首當其沖。為了保住手中權(quán)力,他便不惜重金買兇,殺害家父!”


“哈哈!”姬符大笑道,“陛下!臣總算知道姜丞相為何要苦心積慮地陷害我了。只怕不是替父洗冤,而是嫌我姬符礙手礙腳,想將我打倒好自己收攬權(quán)力吧?陛下可千萬不要被他迷惑!”


姜王后聽言急了:“陛下!現(xiàn)人證物證俱在,姬符他是狗急跳墻,胡亂攀咬!”


姬符一言卻恰恰擊中了江順王的心思,他猶疑不定地道:“既然兩位愛卿各有各的說辭,一時片刻也難辨真假,不如就將此案交給司寇調(diào)查,務(wù)必查個水落石出。”


掌管刑罰訴訟的司寇大人顏洵忙上前領(lǐng)命。


忽聽有人揚聲道:“陛下,不如將臣手中私田案也一并處置了吧?!?/p>
江順王見韓守敬上諫,不由頭大:“你又是何事?”


韓守敬道:“老臣近日追查延陵私田案,無意間發(fā)現(xiàn)在越城、朱方、云陽等地,也有相似的案情。此案牽連甚廣,而幾乎所有矛頭的焦點,對準的都是司馬大人?!?/p>
姬符心下大驚,指住韓守敬叱道:“你含血噴人!”


韓守敬看了姬符一眼,不急不緩地道:“陛下,臣今早剛得到消息,有關(guān)這些案件的證據(jù),現(xiàn)就藏于司馬府中。老臣是否含血噴人,陛下叫人搜查搜查便知。”


江順王眉頭大皺,卻聽姬符底氣十足地道:“臣未曾犯案,何懼爾等?為證清白,還請陛下下旨搜查微臣的府?。 ?/p>
江順王狐疑地捋了捋胡須,當下便示意顏洵去司馬府上搜查。


顏洵不多時便回來了,手中捧著一沓厚厚的賬本、地契。


姬符當場便傻了眼,這些東西明明未藏于京城府邸,怎會憑空出現(xiàn)??


江順王翻看著那些賬目,逐漸氣得手抖,他將賬本擲于地上,怒目道:“好啊,寡人這些年對私田嚴加整頓,為此傷透腦筋,你卻在背地里如此胡作非為!姬符!你還有何話可說?!”


姬符重重叩首,大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韓守敬,我平日敬你是個忠臣義士,如今卻為何聯(lián)合姜丞相陷害于我?!”


韓守敬道:“早在此案審理之初我便懷疑是你,與丞相之事有何干系?”


姬符指他罵道:“這分明是你倆合謀害我!”


“夠了!”江順王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指著姬符道:“證據(jù)確鑿,你休得狡辯!來人!將姬符革去官職,押入大牢!”


“陛下!臣冤枉??!”姬符大呼,抵死不認。


底下群臣唾罵指摘,卻有幾名大臣上諫道:“陛下,司馬大人雖然罪不可恕,但當此江雍交戰(zhàn)之際,失了主帥,恐于我方不利啊。是否能暫緩處置,讓司馬大人戴罪立功?”


“陛下不可!”韓守敬急道。


“姬符罪大惡極,陛下切莫心軟??!”姜秉正也力諫道。


江順王卻沉吟不語了。當下正處于江雍對戰(zhàn)的節(jié)骨眼上,姬符身負重職,此時處置難免會讓軍心不穩(wěn)。


“姬符他——根本沒有資格領(lǐng)這個兵。”


清朗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眾人皆抬了頭四處張望,卻見一直站立于月麟身后的那名男子,緩緩地走了出來。


枷楠抬手輕輕地將臉上的青銅面具揭下,全然沒有了平日里的戲謔與玩笑——他甚至一點也沒有笑,就這樣鄭重地、緩步地,在眾人疑惑與探詢的注視之下走到了堂前。


江順王瞇著眼仔細地辨認著堂下之人,不自禁地慢慢站了起來:“你是——”


枷楠立于堂前,莊重地行了跪拜大禮,大聲、清晰、卻帶著一絲顫抖與沙啞地道:“臣——趙嘉銘——叩見陛下!”


簡單的幾個字,卻在人群中轟然炸響,許多資歷較老的大臣已認出了他,驚訝之余更多的卻是驚喜:


“那不是十年之前在許雍大戰(zhàn)之中犧牲的司馬兼大將軍趙嘉銘嗎?原來他沒死?”


“是他,他可是前司馬趙琮之子,當年叱咤風云的少年將軍??!”


“趙將軍回來,此次江雍之戰(zhàn)有希望了!”


……


姬符從他走出的一瞬已癱倒在地,不住地喃喃道:“趙嘉銘……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快、快起來!”江順王喜出望外,他急忙走下來,親自將枷楠扶起:“趙將軍?哈哈,果真是你!你居然沒死?!快告訴寡人,這是怎么一回事?”


三千六百多個日夜籌謀,不過是為了今日一瞬……枷楠原以為自己已比往日寬懷,卻仍禁不住讓熱淚濕了眼眶。他深吸一口氣,道:“陛下,十年之前臣所經(jīng)歷之事錯綜復雜,請容臣從頭道來?!?/p>
江順王九年,亦即許明王十一年,許國出兵伐雍,雍國兵力難以抵擋,雍武王故與江國結(jié)盟,共同抗許。大戰(zhàn)關(guān)鍵一役,在九江附近,時擔任江軍主帥的枷楠與雍武王商定,由枷楠領(lǐng)五千兵馬作為前鋒,誘許軍出戰(zhàn),待將許軍引至伏擊地帶,再由雍武王和雍國另一主將分別率五萬兵馬從兩側(cè)包抄合圍,并由當時的副將姬符率一萬援兵與枷楠會合,掉頭反擊。


然而到了當日,雍江聯(lián)軍卻臨時改變了作戰(zhàn)方針,枷楠將許軍引出之后,援兵卻一個也沒來。枷楠與他帶領(lǐng)的五千兵馬,幾乎是頃刻之間被許國大軍圍剿,五千將士,無一生還。


江順王聽后大驚道:“寡人只知雍武王當時以此聲東擊西,趁機襲取了許軍大營,并將其糧草盡數(shù)焚毀,卻沒料想還有此節(jié)!”


枷楠冷冷道:“令臣心寒的并不只是被人當成棄子,而是臣的副將姬符,為確認臣無法逃脫,派人向臣射了一支毒箭,害臣幾近喪命。如今看來,倒是與他刺殺姜老丞相的手法如出一轍。”


姬符聞言搶聲道:“兵馬混戰(zhàn),你怎知那毒箭從何處來?臨時改變策略皆是雍武王的主意,我一個副將,能說上什么話?趙將軍,你不能將這責任都推到我身上??!”


枷楠冷哼一聲:“若只是如此,我也并不會懷疑到你,怪只怪你太想置我于死地了,所以反而露了破綻?!彼D(zhuǎn)頭向江順王道:“陛下,九江一役之中,臣雖身負重傷,卻有幸保住性命,被事后路過的月麟救走。但是,當臣托月麟帶著信物去找姬符,請求支援之時,他見臣還活著,便趁夜放了一把火,想將臣燒死。臣不得已詐死,這才逃過一劫?!?/p>
枷楠語氣沉重、冰冷地說著,唯有提及月麟之時,他的眸中才閃過一絲溫柔。


坐于席中的月麟一直不發(fā)一言,只是帶著安靜而悲憫的微笑,遙遙地看著枷楠。


十年之約……她所該盡的責,終于完成了。


江王聽罷枷楠的講述,頓時怒火中燒,一腳踢向跪在地上的姬符:“混賬!寡人當你是忠臣良將,卻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奸佞之徒!”


“陛下,這些只是他們的一面之詞??!”姬符雖還在強撐,卻已全無了方才的底氣。


“關(guān)于此事,我倒是知道一點內(nèi)情?!币恢弊趫鐾獾馁t此時忽然起身道,“當年許雍大戰(zhàn),我也在場領(lǐng)兵。姬符確實來找過先王,商議放棄前鋒部隊。先王因考慮趙將軍才華過人,怕他成為將來雍國南下的阻礙,便答應(yīng)了姬符。但后來姬符暗箭傷人一事,我們卻是毫不知情的?!?/p>
“司馬大人竟然勾結(jié)敵國來害我軍將領(lǐng)……”


“慚愧啊,我之前竟沒看出他是這等小人!”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底下群臣議論開了,聽得姬符如芒刺在背。昔日風光皆化塵土,苦心經(jīng)營卻淪落到如今的身敗名裂,他恨不得撞地而亡。


“我懂了,我懂了……”嬴玹忽作恍然大悟狀,見江順王用疑慮的眼光看向他,便搖頭笑道:“我說姬符為何一力阻止陛下出兵伐雍,如今看來,倒像是與雍康王早有聯(lián)絡(luò),因而故意讓陛下消極固守。此等行為,真是背主誤國??!”


江順王驚駭?shù)妹俺龃蠛?,“寡人險些聽信讒言,亡我江國……即刻、即刻將姬符及其九族押入死牢,擇日問斬!”


姬符身子一晃,如遭五雷轟頂,連連叩首道:“陛下饒命!臣確實有罪,但臣絕不敢通敵背國??!求陛下明察!”


再看群臣之中,卻已無一人為他求情。


“父王……”


月麟心頭一緊,只見方才一直沒有做聲的姬雙,此時卻站了起來。


自枷楠出來之時,姬雙心中便有了驚疑,此刻見嬴玹也站了出來,更是證實了她的猜想。她瞬間什么都懂了,她的目光掃過嬴玹,掃過枷楠,最后落在了月麟身上,她的眼里帶著困惑、震驚、失望、痛苦,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令月麟看了心中一揪。她就這樣目眥欲裂地看向安坐于風雨之外的月麟,一字一句地道:“父王,兒臣有話要說?!?/p>
月麟扼緊手腕,緊張地看向她,這傻孩子,她該不會……


“暨陽,你想說什么?”江順王見姬雙久不發(fā)言,不由問道。


姬雙看了月麟良久,神情幾度變換,終于別過頭去,呼了口氣,無奈地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兒臣想說……姬符該死。”


月麟的手松了下來,她目光復雜地看著姬雙,姬雙卻避開了她,沉默地坐下,疲倦地閉上了雙眼。


嬴玹與枷楠皆松了口氣。嬴玹暗暗看向月麟,見此刻的她坐在人群之中,卻顯出與世隔絕般的落寞。嬴玹心里驀地一痛——被騙不好受,但騙人……大概也不好受吧。


待得姬符被拉了下去,韓守敬諫道:“如今姬符已經(jīng)服法,江雍交戰(zhàn)不可沒有主將,不如就讓趙嘉銘將軍官復原職,統(tǒng)籌軍事要務(wù)吧。”


江順王點點頭,“寡人正有此意。眾愛卿可有異議?”


眾人皆點頭贊成。


“趙將軍的能力我們這些老一輩的都有目共睹,有他領(lǐng)軍,這下咱們的勝算又多了一成啊?!庇写蟪颊f道。


聽言,江順王方才被姬符攪得亂七八糟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他向枷楠問道:“那依你之見,對戰(zhàn)雍國,該采用何種策略?”


枷楠不假思索地答道:“如今谷陽被困,危在旦夕,我們卻不能與他硬拼。為今之計,當是圍魏救趙,以攻代守?!?/p>
江順王眼前一亮,追問道:“你且說來聽聽,怎么個圍魏救趙法?”


枷楠伸出兩指,在空氣中比劃分析道:“現(xiàn)在雍軍主力都在谷陽附近,其他地方的防御必定松懈。陛下可派一支輕騎偷偷從長岸北渡江水,以雷霆之勢襲取昭關(guān),昭關(guān)一失,雍軍必會回防,屆時谷陽之困可解也?!?/p>
“好,好,就按你說的辦!”江順王拍手道,“我江國有趙將軍在,何愁雍軍不破?”


“雍軍退去只是暫時,如此也非長久之計?!辟t負手道來,“我倒是有一計,可使貴國免受戰(zhàn)亂之害?!?/p>
江順王看向嬴玹,猶疑道:“你想讓寡人出兵助你攻打雍國?”


“有何不可?”嬴玹目光如炬,成竹在胸地道:“就以趙將軍為主帥,貴國只需助我贏得一場戰(zhàn)役,而后我自有方法得到一支屬于我的軍隊。到時雍國忙于應(yīng)付我,自然就不會再對貴國用兵了。之后陛下只需借我五千精兵,待我攻下陳留,不僅可保得貴國永世無虞,我嬴玹在此許諾,從此之后,貴國將不用向我雍國交納任何形式的貢賦,且兩國商貿(mào)互通,可免除所有關(guān)稅?!?/p>
見江王表情有些松動,枷楠道:“公子嬴玹的提議,臣覺得也未嘗不可?!?/p>
江王想了想,終于答應(yīng)道:“寡人只助你打一場戰(zhàn)役,不論輸贏,此后便不關(guān)我江國的事了。”


嬴玹喜不自勝地道:“多謝陛下!”


江順王看了看大殿之內(nèi),好好一個壽宴,已無心情繼續(xù),他心煩地嘆了口氣,道:“好了,都散了吧。”


王宮大殿之外,姜秉正追上月麟,責怪道:“月麟姑娘使的好計謀!一舉三得啊,連姜某都被你蒙在鼓里!”


月麟笑道:“姜大人,我可有依約為你除去姬符?”


姜秉正不得不點了點頭:“呵,是啊,你確實做到了,無論如何,姜某還是應(yīng)該感激你的,答應(yīng)你的報酬,一分也不會少?!?/p>
“這不就是了?!痹瞒肼龡l斯理地道,“嬴玹許我侯爵,那是于我家族世代有利之事,我同時相助于他,有何不可?”


姜秉正嘆了口氣:“只愿姑娘以后不要做出什么危及江國社稷之事,否則,姜某恐怕只能將你視作仇敵了?!苯蛟瞒胝f完這句,拂袖揚長而去。


月麟看著姜丞相的背影,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一件事啊,她也希望自己能答應(yīng)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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