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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妞說撿到票，孟麗云有點小小的驚喜，這年頭大家不一定都缺錢，但是肯定都缺票，不過她也沒有太過在意，垃圾堆里能翻出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來？
能掉垃圾堆里的肯定是很小的票，尺寸小的票通常對應(yīng)的物資也少，比如單位食堂的一兩油條票，百貨商店的半條肥皂票，還有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一市寸布票。
如果甜妞運氣再好點兒……
要是糕點票，就今天買給孩子們吃，日化票嘛，那只能留著家里用，要是真的是一寸布票，就只能用來給小文小武的小褲頭打補丁了，如果是糞票……總不能真去兌換幾擔(dān)大糞吧？
孟麗云越想越遠，把自個兒都逗笑了，她轉(zhuǎn)頭笑吟吟地看著女兒，“媽媽看看，是什么票呀？”
女兒手上拿著一張白底黑字的紙片，頂上一排字：山嵐市商業(yè)局，中間戳的小章也是這幾個字，此外，紙片中央幾個醒目的大字：手表購買證。
手表購買證！
嚴(yán)格來說這不是票，但卻比票還值錢。
工業(yè)產(chǎn)品本來就很緊缺，手表屬于精密工業(yè)品，那更是比一般工業(yè)品更稀缺，比如山城牌手表，那已經(jīng)是國內(nèi)三大手表之一了，結(jié)果呢，去年產(chǎn)量總共才七萬只。
孟麗云把購買證翻過去翻過來看，以免自己看錯了，天，是真的！
唐棠覺得她媽媽這動作有點像鄭大福，不過鄭大福那個莽娃不識字，而且山嵐市的手表購買證又不像普通的票那樣花花綠綠有圖案，所以鄭大福以為只是張廢紙。
“哇，媽媽的好甜妞！”孟麗云捧起唐棠的臉蛋兒，重重的吧唧一口。
家里現(xiàn)在是真缺錢，一家人吃穿用不說，眼看小文和小武就要開學(xué)，雖然不用交學(xué)費，但是亂七八糟的雜費加起來也有接近十塊，而且家屬院的房子產(chǎn)權(quán)屬于單位，職工們需要每月交租金，筒子樓的一間房只要三塊錢，但是家里這套兩室一廳，一個月得八塊錢的房租。
甜妞撿了這個購買證，家里一下子就緩過來了。
孟麗云打算明天先去打聽下怎么賣，以及能賣多少錢，她把購買證平展展地夾進一本領(lǐng)袖語錄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放進抽屜，還給上了鎖。
“媽媽，我也要！”唐兵看到媽媽親了妹妹，踮起腳，把臉頰湊過去。
“好好好！”孟麗云心情美得很，她在小兒子的臉頰上吧唧了一口，笑瞇瞇地向大兒子和二兒子伸手，“小文，小武？”
唐文和唐武齊齊后退兩步，唐文豎起手
手掌，“媽媽，我已經(jīng)長大——”
這句話沒能說完，長大了的唐文還是被孟麗云吧唧吧唧了兩口，唐武倒是想溜，可惜唐棠和唐兵一左一右地拉住了他，最終也沒能躲過媽媽的吧唧。
……
第二天上午，孟麗云出門去打探賣手表證的事情，她前腳一出門，后腳唐文就端著淘菜的搪瓷盆，跟唐棠說：“甜妞，走，哥帶你去捉螃蟹?！?/p>
前天下了一場大雨，這兩天是抓螃蟹的好時機，而且眼下八月份了，螃蟹漸漸肥美起來，往年這時候，唐志華總要帶著兄妹幾個到河邊，一邊講河邊在破四舊中毀壞的山神廟的故事，一邊捉小半盆螃蟹。
等回了家里，孟麗云要是不忙呢，就用姜蒜泡菜爆炒，要是忙呢，就上鍋清蒸，然后把姜末放進醋里當(dāng)蘸料。
都很好吃，光想一想，兄妹幾個就開始滋溜口水。
尤其是爆炒螃蟹，每次都能引得鼻子靈的“無產(chǎn)階級兄弟姐妹應(yīng)當(dāng)團結(jié)”的那位鄰居探出腦袋，問是哪家背著他吃好吃的？
孟麗云出門之前反復(fù)叮囑過不要去河邊，唐文和唐武答應(yīng)的時候小胸脯拍得啪啪響，但是對于小孩兒來說，不許玩火不許去河邊這樣的話，左耳邊進右耳邊出，那真是一丁點兒痕跡都不會留下。
唐棠不想去，但是她管不住哥哥們呀，那還不如一起去，起碼能看著他們。
也是不巧，鄭大福和鄭二福也在河邊。
昨天翻垃圾堆沒有分出勝負(fù)，鄭大福有點不開心，他的勝負(fù)欲上來了，手里拿著一根爛樹枝，指著唐文和唐武，聲音有點莽，“你們敢不敢跟我比？”
鄭二福就是鄭大福的跟屁蟲，插著腰跟著吼：“敢不敢？”
唐文和唐武可是已經(jīng)不愿意讓媽媽隨便親臉蛋兒的爺們兒，有什么不敢的？所以唐武撿了個更長的樹枝，指著鄭大福，氣勢洶洶，“比什么？”
唐棠有點擔(dān)心，她只有四歲呀，幾個小男孩兒打起來，她怎么勸得開？
然后她就聽到鄭大福重重地“哼”了一聲，氣吞山河地說：“比誰尿得高！”
“好！”
唐文和唐武痛快地答應(yīng)了。
唐棠：……
好吧，是她誤會了這些七歲的小男孩兒。
幾個小男孩兒齊整整地站成一溜，然后開始脫褲子，唐棠趕緊捂住眼轉(zhuǎn)過去。
“大哥二哥加油！”
“我哥尿得最高！”
唐兵和鄭二福尚且沒有參
參賽資格，只能在一旁給各自的哥哥加油，唐兵還不忘喊唐棠：“甜妞，快給哥哥加油啊！”
唐棠緊緊閉著眼，嗐，不會長針眼兒吧？
小孩兒火性高，稀里嘩啦動靜還挺大，過了幾秒鐘，鄭二福像被踩了尾巴的狗崽子一樣，突然扯著嗓門嗷了一嗓子，然后嗚哩哇啦地喊：“哥，你尿到褲子上了！尿到褲子上了！”
唐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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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福和鄭二福蔫了，唐文就招呼弟弟們干正事兒——掏螃蟹。
這條河就是劉二胖撿到老烏龜?shù)哪菞l河，水面寬十幾米，河灘上有沙，有鵝卵石，即便前天經(jīng)過一場大雨，水面也還算清澈。
唐文是個穩(wěn)重有數(shù)的小孩兒，只許弟弟們在不超過腳踝的灘上掏螃蟹。
螃蟹膽子小，喜歡在有遮蔽的地方呆著，如果在小石頭下，可以把石頭搬開，動作麻溜點就可以捉住，如果是大石頭，那就只能拿一根細長的草，慢慢悠悠地在洞口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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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福在小男孩兒的尊嚴(yán)之戰(zhàn)中輸了，更不開心了，以至于看到唐棠兄妹幾個掏螃蟹的時候，他揪著剛才尿濕的那片兒褲子，干在一邊兒杵著，既琢磨著怎么添點亂。
唐棠正正好把螃蟹引出了洞口，就看到背后有個躡手躡腳的影子……嗐，莽娃鄭大福，他不知道水里能看到嗎？
唐棠一動不動，覷見鄭大福離她只有兩步的距離時，突然噌地一下站起來，轉(zhuǎn)身朝鄭大福做一個齜牙咧嘴的鬼臉，并配以一聲大喝，“哈！”
“媽呀呀——”鄭大福被嚇得，一下子就仰面跌進了水里。
這下挺好，看不出褲子被尿濕過了。
不過，唐棠費了半天功夫眼看著就要抓住的螃蟹跑沒了。
唐棠氣得哎，拿過鄭大福那根樹枝，用力地挖那一團沙土，螃蟹不出來，她挖下去總可以吧？
挖著挖著，樹枝觸到了硬物，唐棠戳了兩下，沒能戳動，于是她把周圍的沙土先刨開，然后一看，好像是只碗？
河水一直緩緩地流淌，那只碗表面的泥土被沖刷了一些，隱隱約約地露出一點上面的花紋，看著還怪好看的。
這年頭，上至工業(yè)產(chǎn)品，下至土里的糧食，就沒有不稀缺的東西，沒見就連公廁的大糞都搶手嗎？說起來，別看管公廁臭兮兮的，實際上還是個搶手活兒呢，因為“莊家一枝花，全靠
靠糞當(dāng)家”，下頭鄉(xiāng)里的生產(chǎn)隊爭著搶著來拉，還得給看公廁的送禮才搶得到。以至于計劃經(jīng)濟連大糞都計劃上了，得跟糧食一樣憑票領(lǐng)取。
所以，唐棠摳巴摳巴，把那只碗摳了出來，然后用河水洗干凈，裝點泥巴回去種大蒜正好。
白底的碗面，上頭有紅紅綠綠的花紋，畫的是纏繞在一起的開著花的藤藤……好像有點兒眼熟？
唐棠小腦瓜想了沒兩秒鐘，記起來了，老夏頭不就有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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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這是古董！
大概是被前天的大雨沖出來的？
鄭大福在水里弄濕了大半的衣裳褲子，又不敢欺負(fù)唐棠，心里憋著氣呢，看到唐棠寶貝似地從泥巴里翻出個碗，就嚷嚷開了：“左手一根棍子，右手一個破碗，小叫花子，哈哈哈！”
就這一句，唐文和唐武立馬沖鄭大福揮拳頭，連唐兵都遠遠地吐口水，鄭大福趕緊地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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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武跟唐文說：“哥，媽媽該回來了，咱快回去吧?！?/p>
河邊玩兒肯定是要挨罰的，但是主動回去認(rèn)錯，只要態(tài)度足夠誠懇，那就比媽媽來河邊找他們，懲罰要輕一些。
唐棠心道，嘖，二哥雖然是學(xué)渣，但賊精啊。
然而，真到了家門口，想的明明白白的唐文和唐武，誰也不敢先進家門。
“小武，你先進，哥哥讓你。”唐文輕輕推唐武。
唐武扭開了，笑嘻嘻地，“不，哥比我大，哥先進，老師怎么說來著，恐龍讓梨。”
唐文抿了抿嘴巴，沒忍住，糾正道：“是孔融?！?/p>
唐棠搖搖頭，算了，“大哥，二哥，我先進去吧?！?/p>
“好啊，好??！”唐文和唐武喜出望外，一起把頭點得像小雞嘬米。
媽媽看到甜妞，最甜的甜妞，說不定就不生氣了，是吧？
唐棠從唐文脖子上取下鑰匙，開門進去，孟麗云應(yīng)該是剛回來，坐在客廳的凳子上，一手搖著蒲扇，一手端著搪瓷缸子喝水。
一看到唐棠，圓圓的小臉蛋兒被太陽曬得粉嘟嘟的，孟麗云不自覺地就帶了笑，“甜妞回來啦？”
“媽媽，我又撿到東西了?！?/p>
孟麗云的搪瓷缸子頓在嘴邊：？？？
女兒是傳說中的抓錢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