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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遼遠的北方吹來,長草不安地起伏,抖落其間的雪花。
常野看到蘇鐵遲一瘸一拐推開氈門,滿身泥垢時,驚訝得一口酒噴了出來。
“你這是......去打仗了?”
“差不多,我剛在刺殺李云烈?!?/p>
常野一怔,更吃驚了,眼睛睜得很大,快要從眼眶里擠出來。
“那他死了?”
蘇鐵遲搖了搖頭。
“我還被他射了一箭?!彼穆曇艉芴撊?,像是被水打濕的木棉花,看樣子這一夜的折騰讓他很是疲憊。
此時常野注意到了蘇鐵遲腿上的異樣,小腿滲出了一片暗紅的血跡,甚至在雪水浸染之后變成了烏黑色。他急忙攙起蘇鐵遲的胳膊,小心地扶到胡床上,接著搬來了小小的火爐,最后為他解下了堅硬的綁腿。
血已凝結。
那支箭從小腿的側邊穿過,帶走了一點皮肉。
常野倒吸了一口涼氣,跑出金帳,取了一只切肉的匕首。用冰冷的雪水清洗過后,放入火爐中灼燒。刀刃先是發(fā)黑,發(fā)出呲呲啦啦的響聲,而后漸漸變得通紅。
蘇鐵遲則拿過他的酒囊,搖了搖,向傷口上灑了些酒。在爐火烘烤之下,麻木的右腿逐漸恢復了知覺,接下來是長久的疼痛。
常野開始慢慢地用冷卻的匕首切掉爛皮肉,蘇鐵遲咬著牙,一言不發(fā),只是額頭上浸出了細密的汗珠。
還好,傷其實不重,但顯然他要臥床休養(yǎng)一段時間了。
蘇鐵遲把刺殺李云烈的事從頭到尾給常野講述了一遍。
“我沒能成功,父親生前說過李云烈武藝超凡,果真如此?!?/p>
蘇鐵遲此刻意識到了自己武藝的不足。父親蘇建生前也以武藝聞名,只是不及李云烈。而自己的劍術與騎射尚且不及父親,更要何時才能趕得上他呢?
“那你為什么還要惹這個兇神?真以為這是在長安校場比武呢?”
“可我從未在校場上輸給任何人......”
“你不怕李云烈報復么?“常野顯得很憂慮,“單于并沒有虧待他,也沒限制他的自由,甚至說不定被封為侯王了。如果他回過頭來報復我們,會很麻煩。我感覺還是早點跑路比較好,這里太危險了。我還沒討到長安的媳婦呢,可不能死在這草原上。”
常野的擔憂是有道理的,這草原不比中原,在長草間埋上幾具尸骨,沒有人會發(fā)現(xiàn)。并且有了尸身作肥料,墳頭的草往往還會長得很茂盛葳蕤。
“他不會那樣做?!碧K鐵遲篤定地說。
“為什么?”
“他不是那種人。”
“你說清楚些,為什么他不會報復?”常野不依不撓地問。
“當時他本有機會殺了我......況且,如果他真的要來報復,那就讓他來?!?/p>
常野沉默了一會兒,又猛灌了一大口酒,長嘆著氣?!叭绻乙灿形渌嚲秃昧?,也許我們兩個人一起行動就能成功了。”
“你不怕死?”
“你都不怕,我為什么要怕??!?/p>
常野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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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腦袋,吐出一口酒氣,接著道:“況且我這種人,就算死了也沒人會記得。如果真的把他殺了,那就是很大的功業(yè)吧?想必回到長安后能得到賞賜。太子肯多給我?guī)酌督疸彛揖托臐M意足了?!?/p>
常野站起身,走到門前,把氈門掀開。帳外更多的光線透了進來,照在他們的臉上,視野里是一覽無余的草原,銀裝素裹,還可以看到大半個頭曼城的輪廓。帳檐上斷斷續(xù)續(xù)地滴著融化的雪水。冷氣灌進帳內,讓站在門邊的常野打了一個寒噤。
“你這家伙,慶功宴那天后我就看你有些不對勁,沒想到這么沖動?!?/p>
蘇鐵遲不置可否。這確實是一次沖動的行為,在和李云烈對劍之前,他從未如此真切感受過一代名將的威嚴。
“在草原還是少惹些事吧。這里可不是長安?!碧K鐵遲微微頷首,對常野的總結表示認同。
“如果我們真的死在了草原上,恐怕也沒人記得吧?”常野幽幽地說。
......
在蘇鐵遲臥床養(yǎng)傷的第三天,少女來看他了。
他當時正獨自一人躺在床上發(fā)呆,小腿用一根短麻繩橫吊在床沿。阿斯婭直接走了進來。
“你是......怎么找來的?”
蘇鐵遲心里不禁有些感慨,如果不是阿斯婭送了他一頂絳色氈帽,他也不至于被李云烈提前發(fā)現(xiàn),還中了一箭。
況且男子戴的氈帽哪有顏色這么鮮艷的?
“我阿爸是右賢王,他的副官告訴我你們的住處,于是我很輕松便找來了?!卑⑺箣I說,“那你這腿又是怎么回事?”
右賢王的女兒么......蘇鐵遲有些吃驚,猶豫了片刻,不想說實話。便向阿斯婭解釋說是摔傷的,因為他騎馬的時候被一塊石頭絆倒了,骨折了。
堂堂七尺男兒,居然敗給了一顆石頭。
“草原上十歲的小孩子都不會從小馬駒上摔下來?!卑⑺箣I這樣嘲笑他,她笑起來的時候,虎牙格外顯眼,像是白色的瑪瑙。臉頰有小小的酒窩。
蘇鐵遲輕哼了一聲,便拿起床邊的酒囊,示意請她喝酒,腦中又浮現(xiàn)出阿斯婭飲酒時滿臉漲紅的模樣,有意拿慶功宴那天她的窘相取笑她。
阿斯婭卻真的接過了蘇鐵遲的空酒囊。聞了一下酒味,皺起了彎彎的眉頭。她把它拿到帳外,緊接著蘇鐵遲聽到了液體灑落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阿斯婭走進了帳里,把沉甸甸的酒囊貼在火爐邊上。等到半溫之后,阿斯婭把他遞給床上的蘇鐵遲。
“里面裝滿了我剛剛在馬房里接的馬奶?!?/p>
“謝謝?!碧K鐵遲說??吹桨⑺箣I這樣做,他頓時感覺是自己格局小了。
馬奶很是香甜。
阿斯婭坐在他的身邊,雙手托著臉,凝望著跳動的火苗,像是在發(fā)呆。
“養(yǎng)傷的時候就少喝酒,否則容易得病。我阿媽曾經也愛喝酒,她染了惡疾時也常常喝酒,于是病得越來越嚴重,整天咳嗽,最終在一個冬天去世了,葬在喇木倫河畔。那個時候我還只有十歲?!?/p>
阿斯婭雙手抱膝,接著道,“我很想我的阿媽?!?/p>
她的眼圈開始泛紅。
“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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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也很想念我的父母。他們已經不在人世?!碧K鐵遲也接話了,娘親在生他時因難產而去世,父親蘇建則在前年冬天病死了。他在來草原之前,便已經沒有了親人。阿斯婭的話讓他又想起父親的身影。
氣氛突然就感傷了起來,阿斯婭同情地看了蘇鐵遲一眼,眼眶像是一口裝滿清水的缸,水面輕晃,像是要溢出,但最終她忍住了自己的淚水。
爐子爆出一點點火星,噼啪作響。
蘇鐵遲輕輕吟誦:“母氏圣善,我無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
這是《詩經.凱風》里的句子。長安的子弟們進入書塾后都要學習詩經。詩經諸句,蘇鐵遲大多都會背誦。
“這兩句是出自《詩經》嗎?”阿斯婭問。
“啊?”
草原上的女孩為什么會聽說過《詩經》?
“我知道詩經。”看到了蘇鐵遲的疑惑,阿斯婭解釋。少女的語氣像是在說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四年前,中原來了一位使者,叫路充國,他是我的老師。詩經是他教給我的。”阿斯婭解釋說:“從那以后,我便對中原的歷史與禮儀很感興趣。另外,狩獵大會的那天,我之所以會勸你別殺那只草原狼。就是因為老師之前教導過我:不殺懷孕的生靈?!?/p>
“他說的也許有些道理?!?/p>
少女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突然多了很多希冀,有一種按捺不住的喜悅,“對了,我也很喜歡中原的服飾,不信你看看。”
帳中比較溫暖,阿斯婭便迅速將麻辮捋至身后,解下了淺灰色的寬袍。
令蘇鐵遲訝異的是:寬袍里面裹著的,是長安頗為流行的留仙裙,縐褶累累,綴花點點。上身是青色綢緞織成的襦襖,而胸前繡著黃色的花。這身打扮在草原上絕無僅有,不像是整天與牛羊打交道的女孩,倒像是長安的公主。
胸前的花朵尤其漂亮,宮黃色的花瓣拱衛(wèi)著淺白的花蕊,含苞待放,生機盎然。一看就是南方繡娘們精心雕琢的精品。
但蘇鐵遲自己都沒注意到,他一直在盯著這朵花看。
“你看什么呢!”阿斯婭的眼神變得怪異起來,臉也有些紅,雙手護胸,又羞又惱。
“信不信我戳瞎你的狗眼?!彼芍K鐵遲,剛剛還淚眼婆娑的眼睛此刻像大大的水葡萄。
蘇鐵遲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不由自主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念叨著對不起非禮勿視。可是他心里又有些委屈,不是你讓我看的嗎?
阿斯婭撲哧笑出了聲。
“你這樣很像是一只小兔鼠?!卑⑺箣I說?!安菰南奶鞎泻芏噙@種動物。兔鼠被人抓到的時候,會用肉乎乎的小爪子遮住自己的眼睛。它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卻以為這樣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p>
蘇鐵遲補充道:“在中原,這個叫掩耳盜鈴?!?/p>
“我聽過這個成語?!彼Φ酶_心了,蘇鐵遲也跟著咯咯傻笑起來,金帳內暖意融融,爐火照亮了他們的臉。
很明顯,世間的苦難與掙扎,斗爭與陰謀都和面前的這個少女無關。她沒有那么多心事,哀愁與喜樂完全表露在自己的臉上。這位扎著長長麻辮的善良少女在喇木倫草原度過了她人生無憂無慮的前十六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