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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龍水行十?dāng)?shù)日，于山水之中輾轉(zhuǎn)。一日乘筏遠眺，見環(huán)山之中座一大院。院圍廣而層勻，乃合于山勢。山水之靈匯于院落之方，實養(yǎng)氣上上之地。小子有感選位之妙，問汪伯此為何院，方知此乃道門真一派祖觀，廟號真一觀。既見真一觀，便到龍虎峰。昔年真一祖師道陵真人于此間設(shè)鼎煉丹，丹成之時山中云霧分聚龍虎之象，后人便以龍虎二字命名此山。先前已知汪伯好友乃真一門下居士，每年大半時日皆住于道觀下旁尚清鎮(zhèn)中。那尚清為千年古鎮(zhèn)，鎮(zhèn)中有一宅院名真人府，傳言昔日乃道陵真人起居之所。此行本為會友，故而乘筏直去尚清，小子止得立于江面略觀遠景一二。約莫過半日天色漸暗之時，二人方入尚清鎮(zhèn)。汪伯不多言，止叫小子快步跟隨，今日去那友人處過夜。疾行一二刻，至一宅院門前，汪伯拍板叫門，三五聲之后便有人應(yīng)聲而出。待門開之后，只見一鶴發(fā)人立于門內(nèi)。那人見著汪伯亦不多言，轉(zhuǎn)身引二人進屋，入了廳堂招呼入座，鶴發(fā)人便自去煮茶。小子覺此人略微奇怪，故坐于廳堂之內(nèi)稍感拘謹。倒是見到汪伯隨意得很，起身四處游走閑看。過不多時，那人盤托三碗茶水回廳，一人分得一碗。雖是茶水卻浸泡多物，小子細觀之，辨出桔餅、花生、核桃等物。因趕路辛苦腹中饑渴，小子不待七八便吃光喝盡，一碗下去非但止渴，還充三分饑。入夜?jié)u深，主人領(lǐng)二人入客房歇息，當(dāng)日便算了結(jié)。
翌日，小子貪睡略微晚起，入前廳之時見汪伯與主人已然立于前院談笑，手中還分執(zhí)一劍一鞘。上前問安而后細看，認出乃是前時于龍水鎮(zhèn)所購之劍，二人于院中試劍。觀主人面浮悅色，當(dāng)是滿意此劍。用過早飯，小子問汪伯今日可上山拜廟否。聽得此問，主人先觀小子后看汪伯，之后笑而不語似別有味道。倒是汪伯面露不屑之色，言道：“不過是進廟燒香拜像，齋醮科儀且唱且跳，數(shù)百年來未見弄出甚么名堂，無甚好看。”主人隨即笑言道：“存教便是大功一件，老弟莫要太苛責(zé)。”小子卻覺主人所言止有半理，國中并存數(shù)教，然道門乃唯一為夏族所創(chuàng)之教。彼時道門曾甚為風(fēng)光，古朝多代皆尊道門，國中上下皆拜三清。惜乎朝堂互搏，引外教排擠道門。外族又屢侵神州，于所占之地亦百般打壓。饒是磨難艱辛，道門星火終是不滅。然數(shù)百年前，神州淪陷之地出一王姓之人。其人雖為夏民之后，卻為博個功名一心諂媚外族，無奈屢試不中。思來想去生出一邪念，依仗自己三分文筆將古時所傳道經(jīng)增刪涂改一番。道經(jīng)本就晦澀難懂，一番涂改之后便是左右硬拗亦堪自圓其說。待假經(jīng)作成，隨即自創(chuàng)一派，名曰全甲且自任門主。之后裝神弄鬼四處講經(jīng)，還收七人為徒以壯聲勢。許是道門應(yīng)劫，那全甲派竟然坐大。外族朝廷為撫夏族遺民之心，召那王姓之人及其一班徒子徒孫登堂入室參知國晸，全甲上下亦勉力為之獻謀出力，真?zhèn)€是孝子賢孫。有一金姓新安港人，編事作書言那王姓一班人等皆抗擊外敵之英豪。又將神州古朝貶得一無是處，守城需外族之婿，安邦靠乞丐之幫。想那乞丐之幫非如書中所言那般英雄，實為采生折割殘忍難罄。日月朝國律曾載明文，凡采生折割人者，凌遲處死。財產(chǎn)斷付死者之家，妻子及同居家口雖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為從者斬。小子好俠義風(fēng)，曾讀此書，因之仰慕外婿內(nèi)乞豪情之氣。后所知愈多愈廣，漸明金姓之人歹毒心思。傳言那金姓之人乃包衣奴才之后，有此齷齪心思便是祖?zhèn)鞯滦?，蛇蟲終究生不出龍鳳。然全甲于新朝竟坐道門正宗之位，金包衣亦為富貴之人座上賓，嘆乎！小子所思漸深，已然忘卻周遭情形，聽得一陣敲門聲方回過神來。主人開門之后引一少年模樣之人入內(nèi)，那人身著道服，言語間似于主人相熟，入廳見到汪伯亦不見生分。待主人介紹小子之時，卻執(zhí)禮正色言道：“貧道南瓜子見過小兄弟。”小子聽得南瓜子三字頗覺奇怪，未及細想仍是謙言回禮。瞧見兩少年一副正經(jīng)模樣，主人與汪伯難忍笑意。小子見狀止得訕笑幾聲，那少年倒是滿不在乎。入座看茶，主人端出幾盤糕點權(quán)作早飯。小子問南瓜子道號為何意，為何如此奇怪。南瓜子執(zhí)禮言道：“種育苗，苗生花，花結(jié)果，果乃花苗之丹。瓜為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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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兼身似丹形，這龍虎峰又居于南方，于此地得道結(jié)丹正應(yīng)南瓜之象?！毙〉篱L才言畢，汪伯便笑言道：“甚么瓜丹果丸，這套說辭從哪里學(xué)來。分明因汝貪食南瓜餅，故而廟中師兄弟以此打趣，喚汝南瓜小子?！敝魅思乙嘈ρ缘溃骸叭陰煾感扌卸嗄辏胁谎灾〕?，若知汝這小娃娃輕言得道丹成，定罰汝抄經(jīng)百遍。”南瓜子略撇嘴角，仰首言道：“入門之時師父便夸吾天資聰穎，經(jīng)中之竅一點既通。想吾這般天人之資，隨意修行一番他日便可羽化登仙，那時這世間便少一南瓜子而多一南瓜仙人矣?！币娔瞎献友哉Z愈加沒譜，主人趕緊問話，以此堵住嘴。南瓜子應(yīng)是有備而來，自懷中掏出一布囊遞與主人。解開布囊內(nèi)露一疊黃紙，探身近看乃知其為符篆。素聞道門符篆可引動天地之氣，化風(fēng)雷落冰雪燃火焰，諸般人力難為之事皆可借符篆而為之。小子心下好奇，便問與南瓜子，未及答話之時汪伯插話言道：“這小娃素來好面子，被汝問及定然言語門內(nèi)符篆如何神奇。然這符篆果真有那般奇效？”那南瓜子知其乃問于己，面不見窘色，略作思量便即答道：“以丹砂于黃紙之上鬼畫幾筆，確是無甚功效，不過求個心安而已?！甭牭萌绱舜鹪?，汪伯與主人反倒略感詫異，戲言南瓜仙人如此這般，莫非今日乃他人假扮。南瓜子整理袖口，端杯小飲數(shù)口，略帶嘆息之意，言道：“身為道門中人，晚輩雖以之為榮，然自入門以來，所聞之人事皆不彰道門之榮。神州危難之際，推大道行大能者難見道門中人。自創(chuàng)教至今以歷千年，卻仍日日困于丹砂，時時溺于符筆，前人定制后人畫瓢經(jīng)年少變。日月天地皆時時變化，道門抱陳守舊豈能不衰？”聞聽此言，小子忽憶起家中讀書之時于丹符曾有一番胡思亂想，不如說與南瓜子，聽其有何見解，便言道：“吾素來好奇道門丹砂符篆之技，曾憑書中所載遐想一二，今日想問于道長其中可有幾分道理。”南瓜子微詫異，言道：“愿聞其詳?！毙∽勇哉季w，言道：“以吾觀之，符篆乃導(dǎo)引之技。引氣成雷便是雷符。，引氣生火便是火符，引氣凝水便是水符，引氣入體損盈補虧便是醫(yī)符。至于丹砂則為固氣之技。萬物有氣，方能活動。結(jié)丹于體，固氣于內(nèi)，能活能動者方為生，反之為死。推而廣之，世間諸多技藝實皆為丹符二技?！甭牭么搜裕魅思宜苼砹伺d致，笑言道：“雖有怪誕，卻不無道理。依圖內(nèi)外施工建造，攔河筑壩引水勢生電流，這工造圖紙便有符篆之用?！蓖舨嘈ρ缘溃骸绊樌细缰?，那束棒浸水圍殼封堆，以一堆供一城所用之電，豈非成丹之象。”主人家笑意更盛，言道：“老弟此言甚妙，以此悟性不入道門實是可惜，哈哈?！蹦瞎献屿o聽諸人言語，乃有所思，言道：“新朝開國數(shù)十年，營修大造無計。送物上天經(jīng)年不落，潛人入海蛟龍難及，爆彈震世光熱蓋日，升落萬里由此及彼。此間參與者，定然皆是丹符圣手。國中設(shè)科、工兩院指導(dǎo)營造，入院者便可視為兩道高手。然未聞道門中有能入此兩院者，惜哉惜哉。”小子思緒漸深，似自言自語道：“天助炎夏，二十八宿降世，聚核閃耀比璨星漢。天厭道門，八十八山匿跡，囚神枯槁如晦牢暗?！蓖舨櫭碱^，言道：“兩位道人面前，莫要言辭不敬，還不速速賠禮道歉。”小子一經(jīng)提醒，方察失言，趕緊起身賠作不是。南瓜子擺手言無甚要緊，主人家亦打起圓場，言時已近午須得備飯，幾位可去后園采摘喜食之蔬果。
幾人一番忙碌，做成一桌飯菜。四盤一碗，皆是家常菜。真一門內(nèi)不忌魚肉不阻嫁娶。想來食魚肉補身強體，乃順自然之道。合婚配繁育后代，興族旺家方道有所承。倘如全甲那般遠葷腥絕人倫，禁絕人欲一副偽君子作派，時日一久欲盈難抑必心生邪念。須知欲滿方可心平，心不平則難正行。主人家頗善烹飪，蔬果魚肉過手變佳肴，小子與南瓜子各吃下兩大碗米飯。見飯菜頗合后輩口味，主人家很是高興。用過午飯，主人入內(nèi)沏茶，不多久端出四只白瓷茶碗。取一碗托于手，揭蓋聞之頓覺清香迎面。主人家笑問此茶如何，汪伯小飲一口，托碗仰首吟出一首詩來：
霜瓷遮云霧，碧水浸青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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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溢沁若撫，甘回苦未謝。
主人聞聽此詩，即略思片刻，而后笑言道：“多謝老弟夸獎。今日以一口茶換得妙詩兩句，甚是值當(dāng)?！贝藭r不知怎地，南瓜子忽言道：“前輩詩才了得，可否作詩幾首以助道門聲望？”主人家頗為詫異，問其為何有這般想法。南瓜子搖首嘆道：“無妙詞佳句以載名，則少人好奇門內(nèi)景。國中外教勢長，多得宣名之助。無奈吾道門不得其助反受其污，真?zhèn)€氣人。”聽南瓜子如此言說，小子問道：“道長此言可是指《三徒一師仙游記》那般？”南瓜子點頭，言道：“自是算作一本，且名聲甚廣。書中將吾道門一干仙家凡人或描作無能鼠輩，或?qū)懽黜б鈵和?。倒是那敞頂教徒，一副悲天憫人普濟世人之相。不知那吳恩與道門有何仇怨，將吾道門作那敞頂教墊腳之石?！毙∽友缘溃骸霸劼爡嵌髋c李芳閣老有同鄉(xiāng)之誼，書前題詩亦藏李氏自號。彼時日月朝君臣對峙，臣妄制君而君思壓臣，皆欲掌乾坤于己手。日月朝尊崇道門，那稼軒皇帝猶甚。這仙游記明為貶道，暗則損帝?！蓖舨嘌缘溃骸敖柰饨讨畡輭盒T之名古以有之。遠至廣君朝時，女帝便引敞頂教排擠玄門開此先河，后世多有效法?！蹦瞎献舆吢犨咃?，憶起些許趣事，笑言道：“常言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野志上有記，敞頂教與吳恩多有供奉。曾為其修造三間大瓦房，三五日便送一次精米白面?！毙∽咏友缘溃骸案须s記言，曾助其納下一房小妾，享盡齊人之福哩！想來書中所寫，那與女兒國國主一樁未成好事，怕不是無憑亂編。止可憐那蝎子精，知國主已中師所施情毒，身思俱難自主。為免國中生亂，出手擒下師帶離王宮，而后以蝎毒解去情毒。怎奈那師畢竟乃敞頂教門徒，天庭統(tǒng)御三界不力，諸事皆需敞頂教助力，故而兩下勾聯(lián)合力鎮(zhèn)壓蝎子精。且為保名聲竟放出輿論，言甚么女妖貪色強逼圣師成親，圣師高潔抵死不從。可憐那蝎子精本行善事，到頭來止落個身名俱敗，悲乎嘆乎！”聽得小子所言，南瓜子亦顯不忿，言道：“那遲國國中羊鹿虎三精共施道法求得上天賜雨，解國中干旱之危，此亦為大善之舉。然敞頂教眾因之再難以祈雨為名行誆騙之實，便與那三徒一師定下毒計。激將三精以性命為注比試行雨，又暗通天庭司雨之臣截留三精所祈之雨。幾方合力終是誘使國主斬殺三精，自此遲國盡掌于敞頂教之手，國中上下俱成玩物?！蹦瞎献佣吮嫴钄?shù)口，又續(xù)言道：“還有那白雞國國主因心智錯亂，忽地于道門友人身旁投井自盡，友人施救不及。因思慮此事倘若外泄，更兼儲君年幼，國中必定大亂。便以隔水丹于井水之中造出一腔暫存國君遺體，又搬來大石封住井口。而后作法化成國君模樣，臣民之上代履君職，儲君之前替表父慈。待儲君年歲稍長，傳位與之而后再言明實情。那國主之妻貌甚美，然友人不越雷池半步，不行夫妻之實。雖宮中上下閑話紛紛，仍是充耳不聞。如此大義之士卻為敞頂師徒污作竊國妖道，而后更施法術(shù)將其變作教門坐騎受那胯下之辱，如此這般真不知天理何在?！蓖舨仙w落碗，微嘆道：“邦國衰敗尚且受辱，何況一教一門。且道統(tǒng)未正衰敗難止，全甲橫行而真一之統(tǒng)隔海二分?？尚θ缃袼^道門臺面之上，七八夏偽之徒二三亂祖之后。”小子卻言道：“全甲之事暫且不提，然汪伯所言二分，小子卻覺不妥。真一之統(tǒng)未分，且仍留于此?！北娙似嬗诖搜源邌柧売桑瞎献营q急，小子緩言道：“昔年道陵真人號天師，其后諸代門主皆承此號。然所謂天師者，乃以己身證道而代天授教。新朝順天應(yīng)人逐舊立新，本為天變之象。為天師者應(yīng)留身而親承天變，感天人之互，導(dǎo)教眾之心。怎奈彼時門主一眾卻隨舊朝余孽遁逃孤島，撇下萬千教眾，如此劣行便已失天師道統(tǒng)。逃者既失，留者自得，故而真一道統(tǒng)仍存于此處。”汪伯卻言道：“道統(tǒng)承于人心，汝這番言辭可說服幾人？”小子訕訕而笑，主人家倒是爽然一笑，言道：“縱使無人信服，聊作一樂亦無壞處。倒是南瓜小子眼珠莫轉(zhuǎn)，若打歪點子必被汝師罰抄經(jīng)書?！蹦瞎献友垲﹦e處，佯作無語狀。飲茶閑聊不覺日落西山，隨意拼出幾樣菜權(quán)作下飯，而后各自回屋休息。南瓜子乃常客，主人與其專留一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