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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兩人坐在書房里下棋，嶄新的國際象棋還帶著一股松木的香味。因為沈在說他完全不會，舒云章從認棋子開始教他。

舒云章很耐心，說這個是國王那個是皇后，每種棋子相當(dāng)于中國象棋里的什么。他說得很清楚，也夠好了，因此沈在沒有忍心告訴他其實他連中國象棋都不會。

為了表現(xiàn)自己很認真，沈在甚至在拿本子做筆記。

“象，只能斜走，但格數(shù)不限……”

“兵，只能前進不能后退，每次只可以走一格，不過吃子方式有點特別……”

舒云章說到騎士的時候，沈在的筆尖在本子上劃了很長的一道，他已經(jīng)走神許久了。

夜晚會降低他的安全感，盡管白天和舒云章相處得的確不錯，沈在仍然十分想念他所熟悉的東西。

他想到自己那張不大也不軟，但非常暖和的床，想到爸爸媽媽和哥哥，想到臥室里的書柜，上面放著他喜歡但不怎么看的書。

舒云章看出他在發(fā)呆，將手里的棋子放回盒子里，其中一個因為沒有拿穩(wěn)摔了一下，沈在終于注意到他在收拾東西，問：“怎么了？”

“看你困了?！笔嬖普抡f。

沈在抱歉地說：“下午睡得太久了。”

“嗯，所以晚上早點休息?！?/p>
沈在幫舒云章一起放好了棋，舒云章陪他進了房間，待沈在躺上床之后，站在床邊垂眼看他：“有沒有不習(xí)慣的？”

沈在搖頭，頭發(fā)在枕巾上摩擦出細小的聲音。

“明天去買點你會用到的東西?！?/p>
沈在的眼睛在落地?zé)粝嘛@得很亮，看著舒云章的眼神懶懶的。

“好。”

“那就睡吧?！笔嬖普抡f著，關(guān)掉了床頭的落地?zé)簟?/p>
腳步聲響起，兩三秒之后，舒云章離開了房間。

沈在閉上眼睛，想讓自己早點睡著，但并不太能做得到。

床很軟，軟到沈在輕輕動一動，都會發(fā)出嘎吱的聲音。翻來覆去一陣之后，沈在總算覺得有些困意，迷迷糊糊一會兒又突然清醒了。

睡不著。

沈在取走床頭柜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因為上床時間很早，所以現(xiàn)在也只是凌晨剛過。

他走到陽臺上，晚上風(fēng)涼涼的，沈在只打算站一會兒。

隔壁是舒云章的房間，陽臺黑著，沈在猜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了。

過了接近半小時，沈在覺得有點涼，卻看到陽臺忽然亮了，是房間里有人開了燈。

玻璃門被打開，舒云章走了出來，一偏頭便看到了他。

陽臺有風(fēng)，吹得舒云章的睡衣微微鼓起來，“睡不著嗎？”

沈在局促著，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說。

他不習(xí)慣騙人，但不想讓舒云章關(guān)心他。

他們對視了一段時間，沈在不知舒云章是否真的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但晚上太暗，他看不清舒云章的神色。

舒云章指了指房間，沈在以為他想回去睡了，便點了點頭。

待舒云章關(guān)好陽臺的門走了，沈在才松了一口氣，也回身進了房里。

手握著一角被子，沈在還未躺上床，走廊上傳來走動的聲音，門被敲響了。

他以為是出了什么事，疑惑地將拖鞋穿好，去開了門，舒云章沒有才醒來的樣子，站得也很隨意，沈在來開門，他就又問了一次：“睡不著？”

好像必須要回答這個問題，沈在意識到舒云章是過來看他的，只好說：“睡著了一會兒又醒了?！?/p>
“嗯，”舒云章好像并不關(guān)心沈在是怎么醒的，只在意他現(xiàn)在睡不著這點，晃了晃手里的平板，說，“陪你?！?/p>
沈在愣了愣，又說不出不用了這類拒絕的話，側(cè)身讓舒云章進來。

舒云章在小沙發(fā)上坐下，說：“睡吧?！?/p>
沈在短促地“哦”了一聲，動作僵硬地上了床，關(guān)掉大燈換成了落地?zé)簟?/p>
舒云章又問：“開著小燈能睡著嗎？”

“能的，”沈在翻了個身，將臉朝著舒云章那邊，“以前在家里，也會開小燈睡覺。”

“好。”舒云章?lián)Q了一個更舒適的坐姿。

沈在合上了眼睛，因為害怕被舒云章看出來，像尸體一樣一動不動地躺著。

放空幾分鐘之后，他忽然聽到舒云章突兀的聲音：“要是睡不著的話也別撐著?！?/p>
沈在呆住片刻，睫毛微顫，緩慢地坐起來，掩飾地揉了揉眼睛。

舒云章輕輕向他看去，神色很淡。

沈在低了低頭，小聲辯解道：“應(yīng)該是因為換了環(huán)境……”

只是覺得沈在甚至有些可愛。

舒云章笑了一下，沒說什么。他從沙發(fā)中起身坐到床邊，將平板遞給沈在。

“我知道。有什么想看的電影嗎？我們一起看吧?！?/p>
“你不困嗎？”沈在接了平板，沿著之前的界面找電影。

“我平時也睡得很晚，生物鐘?！?/p>
最終兩人商量著選了《瘋狂動物城》，沈在的理由是溫馨的小故事有助于入睡，舒云章的理由是沈在為這部電影停留了很久。

然后舒云章上了床，躺在沈在身邊。

沈在的肩膀比他的矮一些，但舒云章身體很熱，將沈在在夜風(fēng)里被吹涼的體溫補了回來，讓沈在的注意力沒有很放到電影上。

實際上《瘋狂動物城》是沈在已經(jīng)看了很多次的電影，每一個情節(jié)都很清楚，比較重要的臺詞甚至能夠連貫地說出來，所以他不怕跑神，因為不管舒云章問他什么，他應(yīng)該都能回答上來。

他們挨著的手臂靠在一起，沈在緩緩眨著眼睛，隔了兩層布料，體溫仍然像沒有阻隔一般傳遞。舒云章身上的香水味淡了很多，從令人探究迷戀，變得溫柔安撫。沈在的心臟一緊一舒，慢慢平靜下來。

在朱迪成功通過警局考驗之后，沈在呼吸變緩，進入深眠。

他靠著身后的抱枕，身體軟下來，嘴唇和鼻子被屏幕的光照著，顯得十分乖巧。

舒云章垂眸看了他一會兒，將平板的聲音調(diào)小，一只手托著他的腦袋，一只手拿走了抱枕讓沈在平穩(wěn)躺下。

舒云章做這一切動作時都很輕，幾乎沒有什么動靜。最后他掀了被子要下床，床墊不可避免地凹陷一些，沈在便皺著眉動了動，朝舒云章的方向轉(zhuǎn)了個身，手指抓住他的衣擺。

睡衣立刻皺了，舒云章無聲地揚了揚唇角，很抱歉地握住沈在的手，一根一根拿掉他的手指。沈在的手和他本人一樣，有一種柔軟而溫?zé)岬挠|覺，舒云章下了地，為他蓋好被子，悄聲離開了。

第二天下午，舒云章按照承諾帶沈在去買東西。

他們的主要目標(biāo)是一些沈在開學(xué)可能會用到的物品，比如文具和日用品。

舒云章沒有干涉沈在的選擇，將自己之前列好的備忘錄發(fā)給了沈在。當(dāng)時兩人站在商場門口，沈在垂頭看手機，離舒云章不過幾拳距離，卻給他回復(fù)了：謝謝。

沈在買東西速度很快，因為他不是在挑選，而只是付錢。所有的東西都拿擺得最近的那一種，價格只大概看一眼，不離譜便要了。

經(jīng)過一家睡衣店時，舒云章拉住沈在，讓他從店門口的拖鞋中選擇一雙。

那些鞋子被夸張的絨毛包裹住，沈在遲疑了一瞬。

“冬天快到了，你會需要的?！笔嬖普碌忉尅?/p>
沈在點了下頭，花幾秒鐘看了一圈。

放置拖鞋的柜子靠著墻壁，最里面的并不方便拿出來。

因此不出意料地，沈在沒有選那雙看的時間最長的，而是選了放在外面的。

舒云章說：“好的，我知道了?！?/p>
然后招手叫來導(dǎo)購，“要那雙?！?/p>
舒云章指向一雙灰色的、帶著耳朵的拖鞋，并不是沈在選的，而是沈在喜歡的。

沈在有些無措地瞥了舒云章一眼，但舒云章沒有看他。

沈在感覺舒云章生氣了，他又搞砸了事情，心臟像泡進一罐酸水那般難受。

導(dǎo)購將鞋子包裝好，舒云章遞給沈在，兩人一起走到店外。

鞋子用一個黑色的盒子裝起來，精致的袋子套在外面。

“想吃嗎？”舒云章問。

沈在愣了一下，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前方的一家甜品店。

“沈復(fù)說你喜歡，買你喜歡的好嗎？”

沈在和舒云章出現(xiàn)在了甜品店里，這次沈在在舒云章的監(jiān)督下挑選了他確實想要的。

店里面沒有多少人，兩人在角落的位置坐下。

“沈在?！笔嬖普峦蝗唤兴o沈在一種他想要談?wù)劦母杏X，沈在立刻清醒了很多。

“我、我一直比較喜歡抹茶的味道。”

沈在用帶著乞求的眼神看著舒云章，但舒云章還是打斷了他的話，說：“我知道你為什么會同意過來?！?/p>
為了節(jié)約店內(nèi)空間，每一張桌子都不大，舒云章和沈在相對而坐。

舒云章的眉眼平直而鋒利，認真說什么事情的時候很容易給人壓迫感，好像不回答就是犯了什么嚴重的錯誤。

但沈在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說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說。

舒云章又要開口，沈在退開椅子一下就站起來，表情很慌張，又什么都說不出。

不過那天發(fā)生了一件幸運的事，服務(wù)臺叫號，說他們的冰淇淋好了，沈在趁機逃跑。

他拿了冰淇淋，不想回到座位上，把勺子插在碗里也不吃。

他走著神，站在走廊中央，平端著碗，沒注意店里進來了一個帶著孩子的家長。

母親去前臺點東西，小孩為了好玩兒倒著走路，撞了沈在。

手里冰淇淋化的水灑在沈在拿碗的袖子上，成了白色黏糊糊的一小塊。

孩子嚎啕大哭起來，家長很不好意思地抽了旁邊桌子上的紙巾，一大團往沈在袖子上放。沈在因為很不習(xí)慣陌生人的觸碰而連連躲開，甚至說不出一句“沒關(guān)系”或者“我自己來”。

這就是他那該死的回避型人格障礙。

沈在做不到正常地與人交往，渾身都不舒服。

喧鬧引起了舒云章的注意，當(dāng)沈在聽到舒云章站在他身后，問“怎么了”時，產(chǎn)生了一種終于得救的慶幸。

“沒事?！笔嬖普路鲋蛟诘暮笱?，將家長的手推開，那堆紙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我們自己處理就可以，請問洗手間在哪邊？”

店員給他們指了一個方向，舒云章不嫌棄地牽著沈在那只臟了的手腕帶他往里走。

洗手間很狹窄，洗手池尤其小，站下兩個成年男人非常費勁。

舒云章讓沈在在自己身前，幫他擰開了水龍頭。

細小的水緩緩流出來，沈在看到了鏡子里的兩個人。

舒云章幾乎圈著沈在，下巴在沈在眼睛的位置。

“簡單洗，馬上回去了?！?/p>
沈在聽了他的話，用另一只手掬起不多的水淋在袖子上。

將冰淇淋“簡單”弄干凈的過程比沈在想象的復(fù)雜，舒云章抱著手臂靜靜地站著。

沈在心虛，害怕舒云章又說起之前沒有說完的話，但怕什么來什么。

“你是為了不讓家人擔(dān)心來的?！?/p>
舒云章垂著眼在看沈在洗袖子，從鏡子里看不出什么神色。

“我洗好了?！鄙蛟谂e了舉袖子，一邊說一邊想走。

舒云章早知道他會這樣，握了他的手腕，也不管他沒擰干的袖子還在滴水，連他身上一并弄濕了。

狹小的空間內(nèi)，氣氛變得僵硬起來，沈在垂著頭往后退，腰抵在洗手池的邊緣。舒云章讓他很無措，他們之間的距離屢次超過沈在認為的安全范圍，舒云章還逼他講一些話做一些選擇。

在沈在有限的人生經(jīng)歷中，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

沈在不動了，舒云章便松了手，靠著墻，緩了語氣。

“但我希望你是真的愿意留下來?！?/p>
沈在的嘴角仍小幅度地向下塌，典型的不太高興。

“請你務(wù)必相信，沒有任何人強迫我做什么，我照顧你是自愿的，你不是我的麻煩。如果你無法適應(yīng)，我們還有很多的辦法解決?！?/p>
舒云章一面看著他，一面將手放入上衣口袋里，摸到之前剩下的那根煙，在指尖上來回翻動。

“而且你在慢慢變好，不要自己給自己壓力?！?/p>
不得不承認，舒云章的每句話都很準確。

沈在從鏡子里看到自己眼圈紅了起來，馬上低下了頭，沉默了很久。

“謝謝哥哥?！鄙蛟诒饬吮庾?，說。

舒云章輕嘖一聲，捏了捏他的臉。沈在雙眼一眨，淚珠就往下落，又不想讓舒云章看到，自己捂著臉哭。

竟然在這種時候，舒云章還覺得沈在乖死了，握著他的肩膀抱住他，一點也不覺得是自己欺負了人。

“哭我身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