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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雨聲喧囂,豆大的雨點砸在粗陋的屋頂上,噼里啪啦,震得人耳朵生疼。
荒敗的山野小村里可容不下詩情畫意,陣陣涼意中,雨水順著窗沿的縫隙滲漏進來,竟是落到了屋內(nèi)。
冷涼的水珠濺灑到了姜錦的發(fā)間,冰得她驟然清醒。
她摸著腦門,驚訝抬眸,可裴臨卻已經(jīng)垂下了眼簾,眉宇間的少年意氣亦已悄悄隱入夜色。
姜錦疑心方才的眼神是自己的錯覺。
她睡得迷迷糊糊,在夢境與現(xiàn)實之間模糊了眼前人和記憶中的形象,想來也并不奇怪。
她從未見過裴臨用剛剛那種眼神看她。
就像……陷落在美夢后的狂喜,又像是黃粱夢醒時的怔忪。
在她短暫人生的最后幾年里,她與裴臨聚少離多、漸行漸遠(yuǎn),他偶爾回府,卻總是回避她的目光。
像是心中有愧,不敢面對她。
姜錦不覺得他愧對自己,卻能理解他為何有愧。
——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而她身中那一箭時,裴臨就在身側(cè)?;蛟S是遲疑,又或許是旁的什么原因,身法了得的少年將軍慢了一步,沒能攔下。
但,愧疚與憐憫往往只相隔游絲一線。
這世上所有人里,姜錦最不愿在裴臨面前露怯,所以哪怕病得起不來了,在他回來時,她也要強撐起自己來應(yīng)付他。
裴臨可以憐憫小貓,憐憫小狗,憐憫被雨澆蔫了的花,姜錦卻絕不允許他來憐憫自己,哪怕她與他之間的溝壑漸深,而她連彌補的力氣都不再有。
到后來,她也學(xué)會了回避他的眼神,不去想其中到底有什么她不能接受的意味。
所以,猛然間再看到一個活生生的裴臨,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她,還真是……
姜錦沒來得及神思不屬太久,啪嗒——這回是豆大的雨滴直接砸在了她的后領(lǐng)。
她被冰得一激靈,跳著腳直接站起來了。
哪還顧得上什么前世今生?姜錦往頭頂上一瞥,見床上正對的那一塊屋頂并沒有漏水的痕跡,才舒了一口氣。
老獵戶姜游過世以后,這間屋子無人居住,所以在雨季來臨之前要檢漏的時候,姜錦偷了懶,沒管這里,只管了自己屋里遮頭的瓦。
反正她知道,再過不了多久她就要離開這片山村了。
上輩子的她沒見過什么世面,作為勤懇的老實村姑,大概是認(rèn)認(rèn)真真修繕了整座屋子的。
還是不能偷懶,一偷懶比上輩子還倒霉,姜錦腹誹。
她揉了揉被椅背硌得有些發(fā)麻的臉頰,正想著出去找些物什來修繕應(yīng)急,忽聽得身后的裴臨叫住了她。
他的聲音略微有些艱澀,不過比之之前破風(fēng)箱般的動靜還是好了許多,“雨這么大,姜娘子要去何處?”
腳步聲沒停,繼續(xù)出去了。
沒聽見姜錦的回答,裴臨抬頭,不多時,便見身形纖瘦的姑娘抱著個篾箱子走了進來。
她的裙衫上甚至還有他的血。
她揚著頭,額前的發(fā)絲規(guī)規(guī)整整地全梳了上去,露出一張不算白凈的杏核臉,五官標(biāo)致,怎么也稱得上村頭一枝花。
只不過山野中缺衣少食,縱然是美,也不免樸拙。
可那一雙眼睛卻在黑夜里亮得嚇人,是健康的神采。
裴臨微微一怔,像是不由自主地墜入了這一點不可得的光彩中。
姜錦放下篾箱,踩著疊在椅子上的木凳往上爬,余光一掃,便知裴臨在打量自己。
他生在世家大族,心眼子能比她多幾百個,剛撿了條命回來,多看她幾眼也正常,姜錦不以為意。
她拿著翻出來的舊瓦片在屋頂漏處比劃著,這才開始回答裴臨方才的問題:“雨這么大,當(dāng)然是要補漏了。你唇角溢血,只怕肺腑也受了傷,不好挪動。若是淋了臟雨,生了瘡瘍,怕是死得很快哦?!?/p>
她的尾音帶著輕快的笑意,就像綿綿的柳絲,無風(fēng)也能飄起來。
輕快到仿佛不是在破屋修頂,而是在春天的曠野里馭馬前行。
“你很辛苦?!迸崤R忽然說。
姜錦眉峰微挑,低眸看向他:“公子儀表堂堂,想必出身世家罷,竟也看得到尋常人的辛苦,而不是嫌我一個女子竄上跳下的太粗鄙?”
裴臨低笑一聲,“世家大族又算什么東西,藏污納垢的骯臟地方罷了。”
倒像是他會發(fā)出來的感慨。
姜錦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
這一回,他命懸一線、流落山間,那些追殺他的殺手和刺客,其實就是他的父親、冀州刺史裴肅親自下令派來的。
這些事情,姜錦心里一清二楚,然而她沒打算和裴臨再糾纏一輩子,故而沒有追問下去。
她笑道:“我一個小小獵戶女,救下你也是擔(dān)了風(fēng)險的,眼下卻連公子你尊姓大名都不知曉,怕是……”
姜錦在盡力表現(xiàn)自己市儈的一面。
她不信這樣的嘴臉,還能讓今夜在裴臨心里留下什么“美救英雄”的好印象。
不過說來也好笑,姜錦上輩子存心利用,卻要在裴臨面前裝得心底純善、并無所圖;這輩子她不想再同他有瓜葛,反倒演得十足的有所圖謀。
可惜的是,上輩子算盤打得太響,被那時已經(jīng)初具后來裴節(jié)度氣場的少年郎君聽得分明。
他對她冷冷說,他會答允她一件事情,只要他能做到,這便算是報她救命之恩,他不會予取予求、也不會忘恩負(fù)義,叫她不必惺惺作態(tài)。
不過,討人喜歡很難,討人嫌想必容易很多吧?
姜錦正想著,便聽得裴臨開口:“在下姓崔,救命之恩,來日必定報償,姑娘且放心。”
和前世別無二致的回答。
他果然和前世一樣,報的是他母家的姓氏,姜錦一哂。
她那便宜爹自稱是老鰥夫,帶著她住在這個山溝里,然而他很不會帶孩子,姜錦一度疑心過他壓根就討不到媳婦,鰥夫不過
是自諱罷了。
所以,她幾乎是自力更生地長大的,上房揭瓦、補漏砌墻這種小事難不倒她。
修好了,姜錦直接從墊得快有一人高的木凳上一躍而下。
她拍了拍手掌,道:“好了,應(yīng)一晚急足夠。等雨停了,再從外修補。()”
裴臨卻似乎對她的經(jīng)歷很感興趣,他眉梢微動,道:“你似乎很擅長這些。?()_[()]?『來[]*看最新章節(jié)*完整章節(jié)』()”
姜錦坦然應(yīng)答:“這些瑣事,自然是常要料理的。”
前世隨裴臨一起入長安受封時,她耳聞過太多譏諷,說她是鄉(xiāng)野村婦,粗俗不堪。
姜錦不是沒介意過這些。
為了這些細(xì)碎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她甚至一度恥于提及自己這些肩挑手提的經(jīng)歷,還去學(xué)過長安貴女們的做派。
可惜骨子里壓根沒有虛無縹緲的尊貴氣質(zhì),無論怎樣做都是東施效顰。
好在后來姜錦想明白了。
她活得堂堂正正,此生所得無一不是靠自己得來的,相比之下,該是那些吃穿用度皆靠人供奉的人抬不起頭才對。
重活一世,她就更不在乎這些了。他問,她便答。
姜錦輕抬眼睫,見裴臨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她臉上,她正要偏過頭去避開他的視線,忽然就看見了他肩頭滲出來的一點鮮艷紅意。
她不甚禮貌地指了指那里,道:“傷口應(yīng)該是裂開了?!?/p>
裴臨沒有低頭,他淡然地伸出手摸了摸包扎在傷處外的布料,再一抬手,只見掌根都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
他“嘶”了一聲,開口卻冷靜得很,仿佛這傷是生在旁人身上一般,“要勞煩姜娘子,再拿一些瘡藥來了?!?/p>
姜錦是肩上中過箭的,此時不免感同身受地打了個抖。她有些急,匆匆轉(zhuǎn)身去拿藥,又去開了姜游生前私藏的老酒,濯凈了一雙手。
她動作極快,幾息之間便回返過身來。
裴臨不止一次的在她面前受過傷,他行兵打仗的風(fēng)格剛硬,傷筋動骨時常有,擦破血肉那更是稀松平常。
姜錦給他處理傷處的次數(shù)實在是太多,多到這些動作幾乎融入了她本能的反應(yīng)中。
直到她下意識坐在床頭、他的身側(cè),要探向他衣襟的手才終于頓住。
不對。
他不是她的丈夫,而她也不是他的妻子。
姜錦收斂眉目,轉(zhuǎn)而反手將掌心中的藥瓶送到裴臨眼前。
她冷淡道:“崔公子自便?!?/p>
裴臨的手指一頓,停在她的掌心。
他的話音依舊平靜,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姜錦,盡管她并沒有在看他,“手臂上的傷口,好像也裂開了?!?/p>
微涼的指腹若有似無地擦過她手上的薄繭,小巧的藥瓶在她掌心打了個旋。
“姜娘子不若送佛送到西,幫我上藥可好?”
汩汩的紅正順著他骨骼分明的手背蜿蜒流下,像是在應(yīng)和他的話。
不對。
有哪里不對。
姜錦眉心微蹙,抬眼,對上裴臨點墨般幽深的瞳仁。
他在試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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