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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中,呂氏望著站在下首站著的許玉顏和鄧家郎君,臉色并未多好看。
她當時一心惦記著鄧家郎君的身世背景,竟然忘了詢問鄧家郎君年歲幾何,相貌如何。
“娘,娘。”許玉顏在她身旁撒嬌地搖晃著她的胳膊,“人都過來了,你倒是說一句話啊?!?/p>
呂氏望著一臉迫不及待想將心上人展示在眾人面前的許玉顏,心中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緩緩抬眸問他,“郎君今年……年歲幾何?父母兄弟做什么營生?”
呂氏自認為已經(jīng)問得含蓄溫和,卻還是惹了許玉顏不快,“……娘!鄧郎可不是犯人!”
鄧家郎君溫和地偏頭望了一眼許玉顏,“無妨,顏顏不必擔(dān)憂。”
他面色坦然,面對呂氏的問話絲毫不露怯色,“夫人安好。小生姓鄧,名玨,字良玉,今年二十一,虛長玉顏六歲。家中父母尚在,父親讀書,母親做些生意,家中略有薄產(chǎn)?!?/p>
一邊說著,他一邊從寬口大袖中取出一個檀木色的錦盒,轉(zhuǎn)交給一旁待命的孫媽媽。
孫媽媽接到呂氏的指示,接過錦盒,端上去拿給呂氏。
呂氏并未直接動手接過錦盒,任孫媽媽打開蓋子,她瞥了一眼……最上面赫然是一張糧油鋪子的地契。
下面壓著厚厚一堆,約莫二三十張開外。
呂氏眸光微閃,不動聲色地朝孫媽媽點點頭,孫媽媽會意地蓋上蓋子,端著錦盒站在一旁。
“今日來得匆忙,沒能準備什么。這些鋪子當見面禮,也當賠禮,還請縣令夫人不要見罪。”鄧良玉抖了抖袖子,微微朝著呂氏頷首拜道。
禮數(shù)周全,分毫不差。
呂氏抿了抿嘴角沒有說話,心底卻微不可察松了一口氣。
這樣的糧油莊子,她手里不過才四五間,這鄧良玉倒是出手慷慨大方的很,一出手就是這么許多。
看來家中小有薄產(chǎn),也只是他自謙的話語。實際情況,遠比她先前從許玉顏那邊聽到的要更加富足。
大女兒許宜錦在明州過得不算好,管家權(quán)不在手上,卻還要承擔(dān)著家中半數(shù)開支,若是她這邊能接濟一些銀錢,宜錦在通判府上也能松快許多……
底下,許玉顏面色紅潤……今日鄧郎過來,是給她透過底的。
她本來她想要勸阻,初次上門而已,又不是正式下定置聘,不必這么許多錢,但是鄧良玉執(zhí)意如此。
他說,他想要證明??自己是有能力給得起她富足安康的生活。
她也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呂氏雖然已經(jīng)意動,但是礙于身份地位,絲毫沒有顯露出“震撼”、“喜悅”等神色。她默了默,故作平靜道:“這禮太過貴重,我不能要。”
鄧良玉道:“不過些許田產(chǎn)鋪子,算不得什么。能遇到顏顏……玉顏姑娘已是某三生有幸,這些身外之物,實在鄙俗,夫人沒有嫌棄我粗鄙,我心中已經(jīng)很是感激?!?/p>
“再者,”鄧良玉頓了頓,接著道,“許府乃是官宦人家,小生只是平頭百姓,從前自覺配不上玉顏姑娘……能得到夫人應(yīng)允見面,實屬榮幸之至?!?/p>
孫媽媽眼底噙著笑意,鄧良玉著實會說話,字字句句,都能說到呂氏的心坎里。
呂氏也不禁含蓄笑了笑。
官宦人家的嫡女,一個平頭百姓想要結(jié)親,確實是高攀。
但是鄧良玉有上進心,以后如果考取了功名,這些缺點卻足以叫人忽略不計。
呂氏吩咐丫鬟奉茶,又讓鄧良玉落座。
許玉顏看得心中激動不已,呂氏向來沉肅,這般態(tài)度,已然是心中對鄧郎認可了。
鄧良玉坐下后,端起茶杯,剛碰到嘴唇,又聽到呂氏道:“玉顏是我的幺女,從小金枝玉葉、千嬌百寵的長大,她外祖在湖州任知州,不少官家子弟想要求娶,我都嫌遠不肯應(yīng)。按理說,你現(xiàn)在尚無功名在身,原是配不上玉顏的……”
許玉顏頓時急了:“母親!不是說好不說這個的嗎?”
科舉沒中是鄧郎的傷心事,母親也真是的,盡往人家心窩子上扎。
這一刻,即便知道呂氏是為了抬高她的身價,她心底還是起了一層怨念。
呂氏看見許玉顏著急得變了神色,有些恨鐵不成鋼,又有些無奈。
鄧良玉摩挲著茶杯杯壁的浮雕,這些話,果真和姚娘子所說,分毫不差。
他目光微抬,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朝著呂氏恭敬一拜:“母……夫人說的對,我科考不中,無功名在身,著實配不上玉顏這么好的姑娘……但是小生保證,若有幸得玉顏為妻,必然珍之愛之,絕不會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p>
許玉顏羞紅了一張臉。
鄧良玉觀察著呂氏的反應(yīng),繼續(xù)道:“小生亦可以立下字據(jù)保證,若得玉顏為妻,絕不納偏房妾室,今生今世,唯她一人?!?/p>
呂氏平靜的眸子終于起了一絲波瀾。
她這輩子兒女俱全,官人雖然官階生得慢,偶爾有些小心思,卻從未行差踏錯,一生過得還算順遂。
只一點,偏房妾室和庶子庶女太多,光是瞧見,她都要心梗半天。
她深受其害,卻不能勒令官人不再納妾,夫為妻綱,她若是真說了,旁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她……善妒不容人的外號一輩子也摘不下來。
故而她心中慪氣,卻只能忍受。
沒想到,鄧良玉竟能為許玉顏做到這一步。
呂氏道:“……玉顏年紀還小,你已經(jīng)及冠,若是家中母親催促,你當如何?”
鄧良玉道:“母親那邊,自有我去說。總歸我不想娶,旁人縱使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決計不會負了玉顏。”
許玉顏聽罷,雙眸盈盈,含了熱淚。
今日之前,她也從未想過鄧郎能為她做到這一步……她原先只是想著,只要鄧郎心中最愛的人是她,即便有一兩房妾室,她也可以不做計較。
沒想到,鄧郎愿意為了他不再納妾。
一陣靜默中,呂氏道:“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容我與玉顏父親商量一番。孫媽媽,將盒子還給鄧家郎君。”
孫媽媽哎了一聲,走近前遞上盒子。
鄧良玉卻不接,只道:“不算什么稀罕東西,怎么處置,任憑夫人作主?!?/p>
呂氏默了默,這么多張地契鋪子算得上貴重,貿(mào)然收下,顯然不合禮數(shù),但是她陪嫁的鋪子給了不少給大女兒許宜錦,后面許大郎娶媳婦,玉顏的嫁妝……
樁樁件件,都需要銀錢打點,才能辦的漂亮,不叫人看輕。
思及此,呂氏不再推拒,頷首道:“你有心了?!闭f完,又看向許玉顏,“玉顏,去送送鄧家郎君?!?/p>
許玉顏眼眶還泛著紅,抽噎著點了點頭。
不過這一次,她卻是為喜極而泣。
兩人掬著禮數(shù),一前一后走出門去,等出了許府,兩人站在桐花巷絮言,含情脈脈。
……
方梨勾完一個邊,抬頭又往外面看了一眼,道:“那男子出來了……姑娘,大娘子讓四姑娘送他出去呢。”
許梔和唔了一聲,若有所思道:“看來大娘子對許玉顏的意中人,倒是滿意的很?!?/p>
方梨越發(fā)好奇了,她將針線放在一旁,在衣裳下擺擦了擦手,對許梔和道:“姑娘,我去大廚房那邊幫忙,等下帶飯菜回來?!?/p>
拋去被人喊去大廚房幫忙。每次她主動去大廚房,大多是為了在大廚房聽些閑言碎語,回來再說給許梔和聽。
大廚房不受在院子里的媽媽婆子待見,消息卻靈通得很,方梨常去,大廚房的人也從不拿她當外人。
許梔和點了點頭,“去吧,早些回來?!?/p>
方梨應(yīng)聲,推開屋門,一陣刺骨的北風(fēng)立刻像刀子一樣刮在身上。
天色也是昏沉沉的,像是再有兩日就要下大雪。
她急忙將門關(guān)上,裹緊了身上的短襖,跺了跺腳,悶頭朝著大廚房方向跑去。
今年這天氣真是作怪的很,還沒十二月,便這么冷了。
路過許府大門的時候,她朝外面張望了一眼。四姑娘和那郎君執(zhí)手而立……當真情深,這般凍死人不償命的天氣,竟還能聊這么許久。
另一邊,姚小娘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她出去一趟,身上沾了寒氣,田媽媽在旁邊心疼不已,連聲說:“娘子,事情都已經(jīng)辦妥當,又何苦你親自跑這一趟呢?”
有婢女端了一碗熱乎的枸杞紅棗糖水上前,姚小娘將湯婆子放在膝蓋上,接過糖水喝了幾口,熱意一路暖到了心肺。
“不妨事,身上有了身子,火氣多少也比旁人足些。”姚小娘笑著寬慰田媽媽,“況且我若不走這一趟,呂氏又怎么會信鄧家那廝是真的良人呢?”
畢竟在外人眼底,姚小娘和鄧家郎君毫無交集,呂氏有意為許玉顏擇婿,她心中好奇,忍不住去探望個究竟,也是人之常情。
做戲要做全套。姚念琴深諳其中道理。
田媽媽悉心掖好鋪蓋在姚小娘身上的毯子,命人又加了一個爐子。做完這些,她揮手遣散了圍坐一團的丫鬟仆役,單獨和姚小娘說著話。
“只是可惜,打理的那樣好的糧油鋪子,當真便宜了呂氏那老貨。”田媽媽有些肉疼。
為了顯示鄧家郎君的財力,姚小娘咬著牙從自己的私產(chǎn)中取了鋪面地契,給的時候心頭都在滴血。
“也就那一張擺在上頭裝裝門面。”姚小娘心中也不舍,那一間鋪子一年也有五百兩的進賬不止,這還是許縣令從私產(chǎn)中拿出來給她的。
她只神傷了一刻,立刻恢復(fù)了淡淡的笑意,語氣緩慢道:“可誰讓……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呢?”
若是靠著一張地契,還有一堆假裝地契的廢紙,能換來她舒姐兒的遠大前程,這張糧油鋪子的地契就用的不可惜。
田媽媽一想也是,可這張糧油鋪子算得上姚小娘傍身最大的鋪面了,其他幾個零零碎碎,加起來才有這個數(shù)目。沒了這件鋪面,日后她們院子可就不能再想以前一樣過不缺油水的日子了。
思及此,她拉著姚小娘的手道:“若是日后舒姐兒知道小娘為她的盤算,心底一輩子都會記著娘子的好。”
姚小娘輕柔地摸著自己的肚子,輕聲道:“田媽媽,我是不指望她報答我的,做人母親,只盼著孩子好。于我而言,舒姐兒在婆家過得順心,這個孩子能平安長大,我便知足了?!?/p>
田媽媽附和道:“娘子心地純善,菩薩真人看在眼底,日后必然保佑娘子兒孫承歡膝下,好日子都在后頭呢?!?/p>
姚小娘卻笑了:“田媽媽,你瞧瞧你這話說的,我自個兒都不信?!?/p>
心地純善,怎么可能,為了舒姐兒和未出世的孩子,她便是下阿鼻地獄,也沒什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