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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如蒸,滄海橫流。
一條二十英尺長的小木船,孤獨漂流在茫茫太平洋。
“不能這樣做!你們不能這樣對他……這是魔鬼的行徑!停下,哈雷先生,求你快停下!”
干枯如柴的阿祖昏迷在船尾,被哭泣哀求的聲音吵醒。
阿祖貌似記得這個聲音!
是那位金色頭發(fā)的薇薇安小姐?
接踵而來的,是錐心蝕骨的干渴,和饑餓!
而且,感覺胸口還壓著一座山!
多少天沒有清洗的眼瞼,干涸的眼屎像結(jié)痂,糊住雙眼,讓視線變得模模糊糊。
沒有絲毫淚液的眼瞳,影影綽綽看見比熊更魁梧的身影,背對著刺目的陽光,穩(wěn)穩(wěn)當當騎在自己胸膛上。
一雙雖然枯干,但仍然強壯有力的大手,掐住自己脖子,只需要輕輕一用力,就能輕易扭斷自己脆弱的脖頸。
“黃皮小子,抱歉,只有殺了你,我們才能活下去!”
“咳咳……!”
氣管被掐,阿祖不由自主的咳嗽出聲。
早已經(jīng)干涸皸裂、出血結(jié)痂的嘴唇,剛張嘴傷口又被撕裂,淌出不正常的暗紅血液。
阿祖轉(zhuǎn)動眼球,像是埋在沙漠中的玻璃球,沙沙作響,勉強看清楚騎在身上的人影。
“哈……哈雷水手長?”阿祖奮力掙扎出聲,聲音像砂紙,將干枯的喉嚨摩擦得生痛。
“嗯!……嗯?小子,你會說英語?”
強壯的水手長哈雷,聽這個毫不起眼的瘦弱華工,臨死之前突然說起英語,雙手不由得略微松了松。
勉強能夠呼吸,阿祖顧不得渾身的病痛,還有錐心刺骨的饑餓和干渴。像掙扎出水面的溺水之人,貪婪的深呼吸兩口。
“咳咳……哈雷先生,你要殺我?”
哈雷那張明顯被曬傷、又被餓得雙頰下陷的臉上,閃過一絲掙扎,旋即一閃而逝。
“抱歉,黃皮小子!所有人都餓瘋了,連槳都搖不動。這樣下去,永遠到不了岸,我們都會死?!?/p>
鹽漬爬滿了哈雷那胡亂生長的黑須,聲音如餓狼般瘋狂:“黃皮小子,閉上眼睛。相信我,很快就好,保證你感覺不到痛!”
“這是一場獻祭!你獻祭了血肉,救贖了我們,你的靈魂一定能上天堂!”
恍惚中,阿祖想起了這具身體的一切!
不出意料的穿了,現(xiàn)在是道光二十九年!
也就是……1849年!
兩個月多前,18歲的自己被“賣豬仔”,在廣州登上了駛向大洋彼岸的“芭芭拉”號飛剪帆船。
“芭芭拉”號載著三十多名船員和乘客、五十多名被賣豬仔的華工,還有數(shù)百噸茶葉、絲綢等等貨物,踏上跨越半個地球的漫漫征途。
十多天前,“芭芭拉”號在北太平洋遭遇風暴,觸礁沉沒。自己在沉入冰冷海底前,被同船的同鄉(xiāng),拽上了這艘救生船。
這具身體原本就瘦弱,被救前在海水中泡了許久,十多天來一直高燒不退,無醫(yī)無藥、缺水少糧,一步步走向死亡。
小小救生船上僅有的一點物資,早在四天前吃干喝盡。
船上十多號人都快渴死餓瘋了,看誰都像擺好盤的油燜大肘子!
尤其是奄奄一息的自己!
搞清楚來龍去脈,阿祖道:“哈雷先生,我都皮包骨頭了,能救贖你們幾天?你們要吃……要獻祭應(yīng)該選肉多一點的!”
阿祖打量瘦了幾圈、但仍然一身是肉的哈雷,咧著淌血的蒼白嘴唇笑了:“哈雷先生,就算要獻祭也不急?;蛟S我有辦法,給所有人更體面的救贖?。?!”
哈雷微微一怔:“小子,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有辦法,讓所有人都活著靠岸……嗯,以更體面的方式,而不是以你這種注定要下地獄的辦法!”
哈雷立刻怒了:“你這個卑鄙的黃皮猴子,你是在騙我!對,你這個該死的小騙子!”
“你為什么還不死?還要我親自動手?。?!”
“獻祭一人,救贖眾生!我的主,愿你寬恕我的罪!”
眼看因為饑餓和干渴陷入半瘋癲、幾乎失去思考能力的哈雷面目越來越猙獰。
阿祖搜腸刮肚,掙扎發(fā)聲:“凡流人血的,他的血必被人所流!”(見《圣經(jīng)?創(chuàng)世記》)
“所以,我只能,掐死你!”
哈雷一雙大手又要掐緊阿祖的喉嚨!
“我能找到淡水和食物!”阿祖趕緊補了一句:“給我半天時間,到時候沒有喝到淡水、吃到食物,不用你動手,我自愿獻祭。用自己的血和肉,救贖你們!”
哈雷的手,停在半空中,久久沒有掐下去!
“這個交易怎么樣?哈雷先生!”
哈雷的表情和身體,都愣在那里。
太久沒有喝水進食,全身肌肉在燃燒、所有器官在萎縮,船上眾人幾乎都喪失了絕大部分思考能力和判斷力。
更別提什么人性底線!
場面僵在那里,周圍只有陽光熾熱,波濤輕拍。
“哈雷,照他說的做!”
背對眾人跪著船頭、雙手杵在倒扣的朗姆酒桶上、低頭做禱告的高大背影,突然沉悶發(fā)聲。
“是的,船長!”
哈雷條件反射式的放開阿祖,直起身體。
阿祖相當費力的側(cè)了側(cè)身子,打量幾米外的那個背影。
是維克船長!
已經(jīng)沉入海底的“芭芭拉”號倒霉蛋船長!
被放開的不僅是阿祖,還有被人拽住雙臂的薇薇安小姐!
“先生,你怎么樣?”
阿祖抬頭,朦朧視線中,走到面前的高挑身影,在正午陽光照耀下,她金色的長發(fā),格外耀眼奪目!
而且,她的廣東話,說得字正腔圓!
“美麗的薇薇安小姐,我快死了!”
阿祖有氣無力答道:“直到聽到你天使般的聲音,再見到你無與倫比的美貌,我感覺又活了!”
“呸……什么時候還口花花!”薇薇安嘴角剛勾起,又正色道:“先生,別忘了我們處境!沒有淡水和食物,我們都快死了!”
“不!薇薇安小姐,相信我,就連上帝也不忍心讓你這樣美麗的天使,渴死餓死在這茫茫大海上!”
“噗……!”薇薇安差點忍不住失笑出聲。
“先生……!”
不等她說什么,阿祖就打斷她道:“我不是什么先生,我的名字是李祖年,你可以叫我阿祖!”
“如果我找不到淡水和食物……!”阿祖轉(zhuǎn)頭看著周圍,壓低聲音道:“被吃掉的絕不止我一個人!薇薇安小姐,相信我,你的結(jié)局可能比我更慘?。。 ?/p>
面對一群饑渴到極點的將死之人,像薇薇安這樣的白嫩羔羊,到現(xiàn)在竟還能安然無恙,已經(jīng)讓阿祖相當意外了。
薇薇安鎮(zhèn)定點頭:“作為這艘小船上唯一的女性,我很清楚將會面對什么!如果必須面對最糟糕的局面,我會直接跳進海里……哪怕因此下地獄?。?!”
作為傳教士的女兒,清楚知道自殺之人,迎接她靈魂的,絕不會是天堂!
阿祖略感意外,模糊的視線看不清她的容貌和表情:“所以,我們一定要相濡以沫,合作才能活著!”
薇薇安莞爾一笑:“我覺得,同舟共濟才是更準確的表達。對嗎,阿祖先生?”
這洋妞!連成語都精通,不好糊弄!
阿祖的身體依然極度虛弱:“薇薇安,我太餓了,沒力氣站起來,眼睛也看不清!能不能請你先清洗一下我的眼睛?”
“當然可以!”
薇薇安趴在船舷上,用雙手掬起一捧海水。
蔚藍色多層襯裙下,勾勒出很完美的蜜桃臀!
這一瞬間,阿祖的視線奇跡般的清晰了那么一丟丟。
薇薇安蹲在身邊,小心翼翼用海水清洗阿祖的眼睛。
她附在阿祖耳邊,低聲道:“其實,哈雷先生并不算太壞!維克船長更是一個正直的人!”
“他們這樣做,只是因為被餓瘋了!如果能活下去,請你不要因此怨恨他們!”
阿祖咧咧嘴:“別人或許不確定,但薇薇安你確實有一顆金子般的圣女之心!”
干涸的眼屎像結(jié)痂一般,根本不用想,也很有些惡心。
“抱歉,薇薇安!”阿祖繼續(xù)道:“需要你這樣美麗而高貴的女士,來做這樣不潔的事情?!?/p>
薇薇安一邊仔細清洗他的眼睛,一邊輕聲道:“在廣州,我父親的醫(yī)院里,我是一個合格的護士!這點事情,灑灑水吶!”
“你父親的醫(yī)院……?”
作為機械工程研究生和近代史的資深愛好者,在阿祖的記憶中,這個年代,廣州只有一所傳教士創(chuàng)辦的醫(yī)院,也是中國第一所西醫(yī)醫(yī)院??博濟醫(yī)院!
那這洋妞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爹叫什么來著?
伯駕.帕克?
對!就是這個伯駕!
第一位來華的醫(yī)療傳教士,創(chuàng)辦了全中國第一所免費西醫(yī)醫(yī)院、救人無數(shù)。還給林則徐治過疝氣、幫助過禁煙運動,后來干過美利堅駐華全權(quán)公使的大人物!
“你父親……是伯駕先生?”阿祖問道。
薇薇安點點頭。
“你這樣尊貴的小姐,為什么會在芭芭拉號上?”
薇薇安答道:“我雖出生在美利堅,但從小成長在中國。我的廣東話,說得比英文還好。但是……我到了回美利堅讀大學的年齡?!?/p>
阿祖明白了。母親和隨從送她回國讀大學,所以才登上“芭芭拉”號。
不料遭遇海難,母親和隨從葬身海底,只有她僥幸被救上船。
薇薇安幫他清洗完眼睛,阿祖的視線終于清晰。
因為嚴重脫水和饑餓,薇薇安比記憶中憔悴多了,也瘦多了,卻不減她的美貌!
反而憔悴、病態(tài)的美,更讓人驚心和憐惜!
但和船上其他人形銷骨立、皮包骨頭的狀態(tài)相比,薇薇安的狀態(tài)卻明顯好很多!
記憶中,薇薇安豐盈高挑,尤其是胸脯格外飽滿高聳,蔚為壯觀!
“這一對鼓鼓囊囊的全是脂肪,難怪經(jīng)得住消耗!”
阿祖瞟了一眼她的胸口,明顯小了很多。
“沒事!養(yǎng)一養(yǎng),說不定還能長回來?!?/p>
“你在說什么?要養(yǎng)誰?”聽見阿祖的低聲蛐蛐,薇薇安忍不住問道。
“我說,咱們得趕緊搞出水,還有食物,養(yǎng)活船上所有人!”
虛弱得站都站不起來的阿祖,也只能使喚這個洋妞。
“薇薇安,請你把這些罐頭盒裝滿海水,放進空酒桶里面?!?/p>
阿祖指指滿甲板亂扔的空馬口鐵罐頭盒,這是“芭芭拉”號沉沒前,搶救到救生船上的物資。
罐頭,這種幾十年前,拿破侖花了一萬二千法郎巨額獎金懸賞,搞出來的玩意,眼下已經(jīng)是很多遠洋帆船拿來應(yīng)急的標配。
不僅僅是罐頭瓤,空罐頭盒都被阿祖拿來救命。
阿祖又指了指早就喝空了的朗姆酒桶。
“薇薇安,請你再將那兩個空酒桶也裝進海水,桶里海水高度不超過罐頭盒就行?!?/p>
朗姆酒,也是“芭芭拉”沉沒前,緊急搶救到小船上的寶貴物資。
在茫茫大海上遠航,淡水儲存時間太長會變質(zhì),但朗姆酒不會,而且富含維生素,預防壞血病。
靠著這些朗姆酒和罐頭,十幾人才撐過了十多天的海上漂流。
“裝海水?搞咩啊?”薇薇安疑惑問道:“你在教我做事?你識字嗎?”
“原本是不識字的!但當我再次醒過來,不僅莫名其妙學會了識字和英文,腦子中還多了許多知識?!?/p>
阿祖指指天,又指指自己:“所以,我應(yīng)該是?派來拯救你,和他們的……嗯,你相信嗎?”
自己明明在后世活得好好的,憑空穿越而來,這話也不是信口胡謅。
作為傳教士的女兒,薇薇安無疑是虔誠的信徒。
她疑惑的抬頭看看天空,又低頭看看阿祖,喃喃道:“你沒騙我?真的是這樣嗎?”
阿祖是她眼下唯一的指望,由不得她不信!
薇薇安選擇依言照做。兩個空酒桶足夠大,里面能放進了十二個裝滿海水的罐頭盒,并在桶里也灌進了適量海水。
等她搞定,阿祖又指了指胡亂碼放的一堆絲綢,這是船沉后在海面上撈起來的漂浮貨物。
“薇薇安,用絲綢把酒桶包裹嚴實了,包的越嚴實越好。”
薇薇安沒有廢話,將兩個大酒桶層層疊疊包裹嚴實。
阿祖最后指指甲板上碼放著的幾個油布包裹,問道:“哈雷先生,這里面是硝石吧?”
哈雷點頭:“是的。這一趟,廣州的茶葉和絲綢并沒有裝滿貨倉。芭芭拉在橫濱港補給的時候,船長發(fā)現(xiàn)那里硝石粉特別便宜,就購買了幾萬磅填滿貨倉。船沉的時候,我順手撈了幾包?!?/p>
阿祖知道這事,所以才有信心解決淡水問題。
阿祖繼續(xù)道:“薇薇安,將硝石粉倒進酒桶。留心些,別倒進罐頭盒里面?!?/p>
薇薇安不明所以,但還是沒問什么。拆開油布,將里面白色的硝石粉,小心翼翼倒進兩個酒桶。直到硝石粉完全飽和,再也不能溶解為止。
最后按照阿祖的吩咐,蓋上酒桶蓋,用剩下的絲綢將酒桶蓋也徹底包裹好。
做完這些,阿祖又將目光投向了被維克船長用來當禱告臺的那個空酒桶!
旁觀的哈雷再也忍不住了:“黃皮小子,你究竟在干什么?”
阿祖也不看他,答道:“等!”
“等什么?”
“淡水!”
“淡水?這樣就能將海水變成淡水?黃皮猴子,你絕對是在騙我,對不對?”
“該死!我就知道,我早該掐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