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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像只護崽子的老母雞?！?/p>
“好你個寧清歌，我好心好意護你，你卻笑我像只老母雞！”
一怒未平一波又起，盛拾月眼睛一瞪，瞬間就炸了毛。
另一人卻笑，唇邊笑意溫和，認(rèn)真道：“謝謝殿下?！?/p>
突如其來的誠懇讓炸了毛的貓停頓住，她露出些許不自然神色，僵硬道：“這有什么好謝，你是我……好歹是我名義上的妻子，我護著你是應(yīng)該的?！?/p>
坐在車軾上的葉流云默默撇了撇嘴。
“是嗎……”寧清歌垂了下眼，唇邊弧度莫名就勉強了些，低聲：“那也謝謝殿下，我、很少有人如此護我?！?/p>
后面的字句不曾帶著悲傷哀怨，只是越來越輕，好似風(fēng)一吹就要散開。
車廂微暗，將瘦弱軀體隱沒在半明半昧的氛圍里，分明和方才一樣，就連衣衫都未換，可前面是涼薄，眼下卻是一絲若有若無的脆弱。
盛拾月抬手摸了摸鼻尖，就那么輕易就沒了脾氣。
自己雖不得母皇寵愛，可始終有阿娘、小姨護著，但寧清歌……當(dāng)年寧家破敗，她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如今在朝中又孤身一人，連個四品官都敢在她面前放肆。
盛拾月不大適應(yīng)這樣的氛圍，偏頭看向車簾外，只說：“往后誰再為難你，你便和我說?！?/p>
寧清歌眉眼柔和下來，笑意一閃而過，卻道：“這次只是意外，往日他們對我還算敬重。”
可有了之前的事，盛拾月只覺得寧清歌在強撐，不再開口勸她，暗暗決定要讓葉流云她們?nèi)ゴ蚵犚环?，這些事情因她而起，總不能讓寧清歌一個人承受。
馬車走過暗巷，又達西坊，喧囂的熱鬧又一次擠入，將整個車廂填滿。
兩人都未開口，盛拾月有些不自在，一直看向窗外，絢爛燈火將她輪廓加深，便顯得越發(fā)艷麗，微微泛藍的眼眸透著干凈的澄澈。
寧清歌看似沉默，可余光一直落在對方身上，如墨玉的眼眸晦澀，宮裙裙尾被陰影攀爬。
她們兩人，一個是被罵被瞧不起的頭號紈绔，一個是眾人擁護的丞相大人，是以往完全不會被一塊提及的兩種人，可現(xiàn)在卻同處于狹窄車廂內(nèi)，難以分清誰清誰濁，被稱作青竹的人步步算計，而站著染缸之中的人卻清澈如水。
往日如天壑的距離，現(xiàn)在只要誰稍稍靠近些，就能觸碰到對方指尖。
“寧清歌，”盛拾月突然開口，打破沉默。
寧清歌驟然回神，看向她。
“要不要下去走走？”盛拾月停頓了下，又補充道：“反正回去也沒什么事?！?/p>
“好?！?/p>
馬車艱難拐到一處狹窄小巷，葉流云掏出隨身荷包往盛拾月身上一塞，繼而雙臂交疊抱在胸前，往車廂一靠，打定主意不去打擾。
而盛拾月也不多說，帶著寧清歌繞出巷子，往大道上走。
西坊的熱鬧不減，相比于白日，晚上更多是些酒水吃食、投
壺猜枚之類的玩意，彩紙燈籠懸掛滿街，大人領(lǐng)著小孩、相約見面的少男少女嬉笑著走過。
“這兒人多，小心些，”盛拾月側(cè)身向后，高聲囑咐。
許是讓寧清歌誤會了，無意甩向后的手被主動拽住，像是要讓盛拾月領(lǐng)著她走。
而盛拾月只是愣了下，卻沒有揮開。
兩道身影逐漸并肩，融入熙攘人群中。
“大、寧……”盛拾月本想喊她名字，卻又覺得不妥，話鋒一轉(zhuǎn)便問：“你有表字嗎？”
寧清歌抬眼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殿下終于想起這事了？”
在大梁，子女行過成年禮后便要取字，往后無論長輩、同齡人都要稱其字，或是姓加官職、姓加家中排行，連名帶姓的稱呼，略有些侮辱責(zé)罵的意思。
不過盛拾月之前看寧清歌不順眼，不是陰陽怪氣的丞相大人，就是寧大人、寧清歌，后頭喊慣了，也沒想著改口，如今終于提起。
盛拾月自知理虧，眼神飄忽一瞬，又道：“鬧市人雜，總有些不懷好意的家伙，你別叫我殿下，喚我盛九就是?！?/p>
盛拾月如今已有二十，早該行禮取字，但為了等小姨回來，她一直拖到現(xiàn)在。
寧清歌不再追究，只笑了下，說：“望舒?！?/p>
“嗯?”
周圍吵鬧，盛拾月聽不大清，忍不住偏頭彎腰，靠近對方，喊：“你再說一遍?！?/p>
距離突然被拉近，寧清歌沒有退后，反而將箍住對方手腕的手往下，溫涼指尖撫過掌心，輕易就穿過指縫，與之十指緊扣。
寧清歌低聲解釋：“太多人了?！?/p>
確實是太多人了，兩人的手臂貼在一塊，緊緊挨著對方，盛拾月垂落的發(fā)絲搖晃，劃過對方鼻尖，故意湊過來的耳朵，似乎能感受到對方溫?zé)岬暮粑?/p>
要命。
盛拾月莫名一顫。
可另一人卻好似沒有察覺般，再一次開口：“殿下，我名清歌，字望舒。”
酥酥麻麻的癢從耳垂涌至各處，讓心臟莫名跟著揪了下，然后便急促地、瘋狂地跳起。
但可笑的是，這個時候的盛拾月還能聽清遠(yuǎn)處的叫賣聲，十文錢的木雕簪子、一文一次的投壺，有小孩撒著嬌，央求父母給自己買個糖人，右邊的情人說著過分曖//昧的話，而后寧清歌的聲音才從遠(yuǎn)處飄來，一字字落下。
“望舒……”字句從齒縫中擠出，拖長的尾調(diào)微顫，片刻就被刻意隱藏。
盛拾月試圖拉遠(yuǎn)距離，可卻被人群擠得越發(fā)靠近對方。
她只能渾渾噩噩找出一個話題，以證明自己無比冷靜，不曾被寧清歌打亂心緒，她問：“為什么?”
“為什么是望舒?”
梁人取字，大多是尋與名相近意思的字詞，又或者表達志愿、喜好，這望舒與清歌半點不沾邊，更無特殊含義，便顯得奇怪。
她們還在往前走，若從旁人角度看，只覺是一對極相配的壁人。
稍高那位略微青澀，一襲緋衣不掩艷麗，黃金麒麟項圈、發(fā)尾系金鈴，眉眼嬌縱又帶著幾分少年氣，耳垂紅得滴血，卻還要強裝鎮(zhèn)定，于是連自己同手同腳都不知道。
另一位年長些許，清麗矜雅的眉眼寫滿溫柔，有心繼續(xù)戲弄，卻又怕過火，只好含笑看著對方，周身分明有那么多熱鬧，可那雙如墨玉的眼眸只倒映對方身影。
她們十指緊扣，肩抵著肩，如同西坊中千百對戀人一般親密。
寧清歌說：“因我名取自宛陵先生的詩句。”
“乘月時來往，清歌思浩然，盛九可曾聽聞?”
她換了稱謂，越發(fā)親昵。
“取字時便想到其中乘月二字，而望舒據(jù)說是為月駕車的神仆?！?/p>
盛拾月遲緩地點了點頭，一時分不清對方話語中的真假，卻也難以相信真的有這樣的巧合，只吶吶道：“我名也是取自這句詩?！?/p>
“哦？”寧清歌抬眼看她。
“月時，時月?！?/p>
前面擁擠，像是外邦人帶來新的戲法，正在表演，歡呼聲一陣接著一陣。
盛拾月牽著對方繞開，終于尋到些許寬松的小徑，緊緊貼著的兩人終于松開些許。
她頓時松了口氣，繼續(xù)解釋道：“阿娘本想喚我時月，可小姨說一時之月太過短暫，不如改做拾月，拾起一輪圓月。”
“倒是巧了，”寧清歌聞言，只是說了這樣一句。
盛拾月不曾察覺到絲毫異樣。
或許真的是巧合？
再說這也不是什么極冷門的詩句，只能說是寧家和阿娘剛好想到一處去，再說當(dāng)時廢太女與寧家交好，廢太女又從小養(yǎng)著阿娘名下，有所交集也正常。
盛拾月眼簾一垂，許是因為想起那人，方才急促的心跳驟然平和下來，有心轉(zhuǎn)移話題，環(huán)顧一周后才開口：“你可瞧見什么感興趣的？”
她不等寧清歌回答，就自顧自道：“你喜甜嗎？不遠(yuǎn)處有家龍須糖味道不錯？旁邊的胭脂鋪頗得坤澤喜歡，哦對，那邊的餛飩還行，孟小四她們最愛逛完一圈后，繞到這兒吃餛飩?！?/p>
她語速極快，許是為了掩飾前頭的慌亂，又或者是壓住后面的煩悶。
寧清歌瞧出她的不對勁，主動松開手，看向旁邊的小攤，溫聲道：“我瞧那簪子不錯?！?/p>
被松開的手被風(fēng)灌入，滾燙溫度一下子熄滅，徒添一絲冰涼。
盛拾月的手大力往衣衫上擦了擦，才順著寧清歌視線看去。
那是夜市中常出現(xiàn)的一種小攤，攤主將各種物件擺在桌上，若是有人感興趣，便得掏出相應(yīng)銅錢，與攤主比骰子，贏則帶著銅板和看中物件，輸則留下銅錢。
而寧清歌看中的簪子，便是這攤主擺出的物件之一。
“那就過去看看，”盛拾月徑直走到桌前。
人剛站定，便瞧見那攤主樂呵呵站起，眼神快速從上往下一掃，再落在寧清歌身上，當(dāng)即就有了底，笑道：“小姐看中了什么？”
盛拾月見慣了這樣的目光，知道這人恐怕已將自己看做可宰的肥羊，不過她也不在意，手往那邊一指，便道：“這簪子要多少？()”
物件不同價格也不一致，大多數(shù)攤主只會取物件的一半價格，以此誘引旁人對賭。
那攤主立馬說了個數(shù)：“一兩銀子。?()?[()]『來[]*看最新章節(jié)*完整章節(jié)』()”
盛拾月眉梢一挑，往那木簪上瞥了眼。
那木簪雖然雕工細(xì)致，可終究是塊不值錢的桃木，再怎么樣也賣不到一兩銀。
那攤主也自知離譜，撓了撓后腦勺，看著寧清歌就開始吹：“姑娘好眼光，這可是我江南那邊帶回來的物件，方才有好幾個人都看中，可惜運氣不好不曾拿下，也不知道這位小姐能否給您贏到手?！?/p>
這人機靈得很，見盛拾月停頓就開始扯上寧清歌，試圖激起盛拾月的好勝心，畢竟乾元總愛在自己坤澤面前逞強。
寧清歌是何等人？怎么會看不出一個小販的心機，但卻不出言制止，反倒看向盛拾月。
“那就來上一局，”盛拾月隨手從葉流云的荷包掏出一兩銀，往桌上一放。
那攤主頓時笑起，生怕盛拾月反悔似的，立馬抓住骰盅，猛的上下?lián)u起。
——啪！
只聽見一聲脆響，骰盅落桌，攤主松開手就吆喝：“買大買小，買定離手！”
只要將方才銀兩挪到桌面刻著大、小的位置，就算是下了注
盛拾月偏頭看向?qū)幥甯?，就道：“既然是你喜歡的，就該你選?！?/p>
總不能領(lǐng)人出門，什么也不玩就光顧著亂走吧？
總得讓寧清歌玩上一兩樣。
那人也不推辭，隨意往大那兒一指，銀兩就被挪到左邊。
盛拾月先是一挑眉，詫異于寧清歌的運氣那么好，而后耳朵一動，莫名看向那攤主，露出饒有趣味的表情。
“三二四！??！”那攤主把蓋一掀，立馬喝道。
不等兩人反應(yīng)，手往左邊一抓，銀兩瞬間就沒了蹤影。
他露出可惜表情，哎呀一聲：“姑娘今兒的運氣一般，不如小姐你試一試？”
“那就再試一試，”盛拾月笑盈盈地開口，又掏出一兩。
那攤主喜色更甚，忙道：“那小人就祝小姐福星高照，心想事成。”
當(dāng)真是賺了一筆巨款，連祝福語都冒出來了。
骰盅再搖，落在桌面。
盛拾月又看向?qū)幥甯瑁f：“來?！?/p>
竟然又讓寧清歌來。
寧清歌伸手將銀兩要放到“大”字上，與此同時，攤販壓著骰盅的手一動。
盛拾月一挑眉，直接握住寧清歌的手，移到另一邊。
小販?zhǔn)种冈賱?，骰子搖晃的聲音淹沒在喧鬧人聲中，難以察覺。
可盛拾月卻又牽著寧清歌，往“大”字上挪。
小販眨了眨眼，露出一絲凝重之色，再次動手。
交疊的手再挪到“小”字上。
小攤販這下還不
()明白就是傻了，苦笑著抬頭，拱手道：“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了。()”
盛拾月似笑非笑，點了一句：“做生意也不能太貪。卐()卐『來[]%看最新章節(jié)%完整章節(jié)』()”
兩人這一來一往，不知在打什么啞謎，直叫人一頭霧水。
可寧清歌卻不曾提問，視線落在兩人仍然交疊的手上，片刻之后又移開。
攤販忙道：“是是是，小姐說的是，是小人一時貪心?！?/p>
盛拾月不會太過為難她，牽著寧清歌的手往下一壓，將銀兩放下，那攤販立馬打開骰盅。
一二四，果真是小。
盛拾月便將銀兩收回，另一只手將那木簪隨意勾出，繼而就轉(zhuǎn)身就走。
攤販不曾阻攔，反倒露出一絲喜意，感慨盛拾月的大方，按理說，她之前賺到的一兩銀子也該賠回去，甚至挨一頓打都是應(yīng)該，可盛拾月卻放過了她。
這人剛想道謝，可轉(zhuǎn)瞬間，那一對極般配的碧人已消失在人海，燈火明亮，熱鬧依舊，恍惚間居然有一種不真實感。
那攤販吶吶道：“難不成遇到神仙了？”
盛拾月不知小販言語，否則定要戲弄小販一二，再拽著寧清歌調(diào)侃，說自己獨自來時可沒被人喊作神仙，眼下她將寧清歌帶到河畔、稍清凈處，不由松了口氣。
她雖喜熱鬧，可也不能久待，總覺得十分消耗精力。
而寧清歌則跟著她，好像是陪盛拾月出來玩一樣，一點兒意見也沒有。
“諾，你的簪子，”盛拾月將方才緊攥的木簪一遞，又笑：“寧清歌你怎么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好奇。”
要是孟四她們早就鬧個沒玩，央求她解釋。
“殿下可是會聽骰?”寧清歌偏了偏頭，原來早就看出些許端倪。
不知道兩人是有意還是無意，稱呼又回到遠(yuǎn)處。
“你竟然知道？”盛拾月有些詫異，低聲解釋道：“那可你可知我十六那年，在賭坊輸了好些錢？”
這事在當(dāng)年可鬧得沸沸揚揚，寧清歌怎會不知，她點了點頭。
盛拾月不等她開口，便笑：“那時小姨恰好回來，氣得將我從賭坊中拽出，然后帶我換上不起眼衣物，出入各處賭坊?！?/p>
這倒是寧清歌所不清楚的。
“武安君也會賭術(shù)?”
“她才不會，她帶著我從街頭輸?shù)较镂?，然后專門請了幾個千門人，將我往屋里一塞，下令只要我一日沒學(xué)會聽骰，就不許出屋?！?/p>
盛拾月一想到那時的慘樣，就忍不住撓了撓后腦勺，無奈道：“你不知道她有多過分，那幾人都是從小學(xué)習(xí)千術(shù)，二十幾歲才有所小成，可她偏逼著我一個月就學(xué)會，還得讓我將輸?shù)腻X全部贏回來，不然就是學(xué)藝不精，要重新再學(xué)?！?/p>
“這就是殿下往后不肯再賭的原因？”
兩人邊走邊聊，身影落在平靜河面，逐漸交疊成一塊。
“知道其中緣由便覺得無趣了，都是騙術(shù)罷了，再說……”盛拾月斜眼瞧著她，道：“你知道這事，還讓我往那邊去？”
另一人毫無愧疚，只道：“只是瞧著這簪子確實好看?！?/p>
“好看你還不拿走？”盛拾月突然站定，將剛才沒有送出去的簪子，往對方盤起的長發(fā)中一插。
她驟然笑起，眉眼間帶著幾分頑劣，反問道：“寧清歌，你不會故意如此吧？”
也不知她在說問前面，還是在說簪子。
“殿下覺得呢？”寧清歌掀起眼簾，直視向她，也笑著說：“殿下覺得是什么？”
清風(fēng)吹來，河邊柳樹搖晃，映在水面的月影被揉皺，泛著銀魚般的漣漪。
盛拾月愣在原地，好一會才收回視線，只道：“該回去了?！?/p>
“好?！?/p>
對話被風(fēng)吹去，只剩下依舊搖晃的柳條，濃郁夜色將萬物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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