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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一場雨，使得氣溫驟降，海城的天，一夜間便冷了下來。
天一冷，寢室里的人都不想再出門，只想躺在被窩里看劇吃零食。
她們也有條件這樣做，因為不用擔(dān)心學(xué)費和生活費。
可曲盡歡不行，她雖然有助學(xué)金交學(xué)費，但她還得打工掙自己的吃穿用度。
決定來讀大學(xué)時，她就知道指望不上家里，四年的大學(xué)生涯，只能靠她自己。
因此她每天都雷打不動地出門，要么去圖書館看書做題，要么出去打工。
周六這天，早上六點，馮佳茵她們?nèi)齻€還在睡覺，曲盡歡已經(jīng)收拾好準(zhǔn)備出門了。
她五點就起床了，今天她要去一個很遠(yuǎn)的超市做臨時促銷員，坐車過去將近兩個小時，不得不提早起來，半個小時的時間洗漱吃飯，半個小時的時間背單詞。
打工歸打工，學(xué)習(xí)她一點也不敢松懈，甚至比高中還要努力。
她很清楚，要比別人走得更遠(yuǎn)，只能更努力。
出門時，她看到天氣陰冷，鉛云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便在包里裝了把傘，還特地穿了件連帽的厚衛(wèi)衣，衛(wèi)衣外面又穿了件風(fēng)衣外套。
她裝備齊全地走出寢室大樓，一股陰冷的秋風(fēng)迎面撲來，吹得她打了個寒顫。
八點之前，她趕到超市賣場。
這時候超市也才剛開門，超市外面的廣場上臨時搭建了一個售貨帳篷，帳篷底下擺著長長的一張桌子。
超市正式營業(yè)后，她被安排站在外面的帳篷下賣某品牌的菜籽油，天冷，風(fēng)又大，站在外面很辛苦，而且一站就要站八個小時，上午八點到十二點，下午一點到五點。
但她卻沒任何意見，做臨時促銷員嘛，就是這樣的。
只要今天做完能拿到錢就行，苦點累點無所謂。
到了下午三點，她正滿心期待著下班拿錢時，卻碰到了跟她有過過節(jié)的女生，趙思彤，翻譯系的。
軍訓(xùn)期間，趙思彤故意整她，跑操時，趁她不注意，眼疾手快地往她衣服口袋里塞了一個雞蛋，塞完就跑了。
等她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遲了，趙思彤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
跑步的過程中，雞蛋從她口袋里掉出來，跟趙思彤玩得好的女生故意大聲說：“天吶，誰的口袋里跳出一個蛋！”
結(jié)果有人聽岔了，反問道：“什么，跳I蛋？”
集體哈哈大笑，不少人都看向她，眼神有同情有輕佻，更多的是看熱鬧。
她當(dāng)眾出丑，被教官喊了出去。
教官嚴(yán)厲地問她：“怎么回事？”
曲盡歡敬了個軍禮：“報告教官，雞蛋不是我的，是那個女生偷偷塞進我口袋里的?！?/p>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趙思彤的名字，便伸手指了一下。
趙思彤卻一臉委屈地說：“教官，她冤枉我！我根本就不認(rèn)識她，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而且我跟她之間隔了這么多人，怎么可能往她口袋里藏雞蛋？明明是她自己早上沒吃完，或者她想多吃，就偷拿了一個?！?/p>
曲盡歡站得筆直，不卑不亢地為自己辯解：“報告教官，食堂有監(jiān)控，我有沒有偷拿，調(diào)取監(jiān)控一查便知。”
后來教官查了監(jiān)控，曲盡歡確實沒有偷拿雞蛋，她自己的那一個也吃完了。
可是在訓(xùn)練場跑步時經(jīng)過的那一處，是監(jiān)控死角，所以無法證明雞蛋是趙思彤放的，趙思彤又咬死了沒有栽贓曲盡歡。
最后教官各打五十大板，在所有人原地休息時，讓她們兩個加跑五圈。
事后馮佳茵氣得大罵：“操！趙思彤那個Bitch，真當(dāng)我們304的人好欺負(fù)是吧，等回了學(xué)校，看我不撕了她！”
自那后，曲盡歡跟趙思彤便結(jié)下了梁子，回到學(xué)校后，兩人偶爾在學(xué)校碰見，趙思彤總是要陰陽怪氣一番。
馮佳茵在場的情況下，便會毫不客氣地懟回去，馮佳茵不在，曲盡歡一般選擇無視，她不想惹事，能忍就忍，實在忍不了才懟兩句。
可她怎么也沒想到，會在做兼職時遇見趙思彤，更讓她意外的是，這家連鎖超市，是趙思彤家開的。
“一天一百五，一堆廉價大學(xué)生上趕著來做。”趙思彤昂著下巴，神情倨傲地看著她，“你以為你為什么能來這里打工？”
曲盡歡不由得苦笑，她知道，自己著了道了。
周二那天晚上，有人在學(xué)校兼職群發(fā)布了一條兼職招聘廣告，也就是來這家超市做促銷，一天一百五，只不過離他們學(xué)校有點遠(yuǎn)。
看到兼職招聘信息后，她立即在群里接龍，并私聊了發(fā)布信息的那個人，誠懇地表示自己很愿意來做這份兼職。
后來她被選中，還真以為是自己的真誠打動了對方。
現(xiàn)在看來，從一開始就是為她設(shè)的局。
曲盡歡心里很清楚，趙思彤今天不會讓她好過，但她還是笑臉相對：“那就謝謝你了。”
趙思彤手臂上挎著一個兩萬多塊的包包，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指點了點油桶：“你放心，我不會不給你錢?！?/p>
曲盡歡嘿嘿一笑：“只要給錢就行，你想怎么罵我都無所謂?！?/p>
“呵。”趙思彤冷笑了聲，“我沒那么低俗?！?/p>
曲盡歡心想，你現(xiàn)在的行為，也不見得多高雅，但她沒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錢還沒拿到手，她必須得忍，不能撕破臉。
趙思彤招手喚來超市管理人員，吩咐道：“你叫個人過來統(tǒng)計。”又對曲盡歡說，“從現(xiàn)在開始，到下午五點前，你要是能賣出去五十桶油，我給你三倍工資，要是賣不出去，一分錢沒有?！?/p>
曲盡歡氣笑了：“招聘信息寫的很清楚，無責(zé)任促銷，沒有任務(wù)要求，而且就算有，我也做到了。我從早上八點站到現(xiàn)在三點，一天賣出去四十幾桶油，我自認(rèn)是合格的。該我的一百五十塊，你不能不給?！?/p>
趙思彤把她那個兩萬多的包隨意往桌上一放，雙臂交叉環(huán)胸，眼神輕蔑地看著曲盡歡：“你有勞務(wù)合同嗎？就算我不給，你能怎樣，去告我啊?！彼恍嫉乩湫Γ爸慌履氵B律師費都不出起。”
曲盡歡沒再反駁，目光定定地看著她。
趙思彤別開臉：“只要你在五點前賣完五十桶油，這樣，六點，七點也行，七點前賣完五十桶油，我就給你四百五，五百吧，湊個整，給你五百塊，怎么樣？”
曲盡歡沒說話，她沒立即答應(yīng)。
趙思彤又說：“你在學(xué)校發(fā)傳單一天才五十，五百塊你要做十天呢?！?/p>
“好?！鼻M歡答應(yīng)下來，“如果我做到了，請你立即結(jié)現(xiàn)?！?/p>
趙思彤從包里抽出五百塊紅票子，在油桶上拍了拍：“放心，只要七點前，你能賣出去五十桶油，我立馬給你現(xiàn)金，一分不少?！?/p>
結(jié)果天公不作美，原本只是陰冷暗沉的天，卻突然下起了雨，而且雨勢不小。
曲盡歡毫無畏懼地走在風(fēng)雨中，拿著大喇叭在廣場上喊。
“菜籽油，純天然無公害的菜籽油，炒菜香，炸肉香，美味又營養(yǎng)?！?/p>
“菜籽油大促銷，美味又實惠，今天最后一天了。”
但是因為下雨，很多人都在往家趕，或者急匆匆地走進商場，沒人愿意來帳篷下買油，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曲盡歡腦子靈光一現(xiàn)，用英語喊了一遍。
語言一轉(zhuǎn)換，立馬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就算是下雨，也有人駐足觀看。
像是發(fā)現(xiàn)了商機，她眼珠子一轉(zhuǎn)，有了計劃。
于是她先用普通話說一遍，又用川南方言說一遍，再用英語說一遍，最后東北話、河南話，甚至連蹩腳的粵語都用上了。
原本清冷的廣場，一下熱鬧了起來。
廣場四周被圍得水泄不通，連路邊都站了不少人，導(dǎo)致這邊的路段造成了交通擁堵。
一輛黑色邁巴赫路徑此地，被堵住了去路。
司機開窗探出頭，見前面廣場圍著不少人，問旁邊的一個路人：“前面發(fā)生什么事了？”
路人熱心地回道：“前面的超市在做活動，一個小姑娘拿著大喇叭推銷菜籽油，用普通話，英語，各地的方言，輪番推銷?！甭啡诉€不忘夸贊一句，“小姑娘真是不得了，不僅口才好，長得也很漂亮，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特好看?！?/p>
路人說話聲音很大，不用司機轉(zhuǎn)告，坐在后座的人也聽見了。
關(guān)了窗戶，司機還是對身后的人解釋：“前面的超市做活動，唐總您看要不要換條路?！?/p>
唐敬堯正低著頭看文件，頭都沒抬一下，聲音冷淡道：“不用?！?/p>
車子一點點往前挪，到了廣場旁邊的路上，徹底挪不動了，被堵得死死的。
唐敬堯脊背往后一靠，修長的兩指扯松領(lǐng)帶，冷著臉打開了車窗。
“菜籽油，美味又營養(yǎng)的菜籽油，純天然手工壓榨菜籽油！”
“今天活動最后一天，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都來看一看，選一選，不買不要緊，看油不要錢?！?/p>
人群里傳出輕松愉悅的笑聲。
天雖然下著雨，還吹著風(fēng)，但廣場里傳出的那道聲音，卻像是秋風(fēng)冷雨里的一道暖陽，照進了圍觀群眾的心里，也照進了車后座男人的心里。
交警走過來清場，人群散開，道路被讓了出來。
唐敬堯卻對司機說：“找個地方停車。”
說完，他拉開車門走了下去。
曲盡歡全身都被淋濕了，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臉上、頸上，她隨意地往后扒拉了一下，露出霜白的一張小臉，拿著喇叭繼續(xù)在廣場上喊。
趙思彤看得火冒三丈，她的本意是想刁難曲盡歡，想看到曲盡歡像個喪家犬似的，在凄風(fēng)苦雨中狼狽不堪，而不是看到曲盡歡出風(fēng)頭，成為人群的焦點。
就像軍訓(xùn)期間，本來她想去跳舞，結(jié)果曲盡歡搶在了她前面，跳了一段不倫不類的孔雀舞，一下成了學(xué)校的紅人，以至于她后面再去跳，卻沒多少人關(guān)注。
正因為如此，她才十分討厭曲盡歡。
越想越氣，她氣沖沖地走到曲盡歡面前，一把打掉她手里的大喇叭：“是讓你來賣油，不是讓你來耍寶！”
曲盡歡不溫不怒地彎下身，撿起大喇叭，還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水，然后舉著喇叭，聲音溫軟恬淡地說道。
“大家好，我叫曲盡歡，是海城外國語大學(xué)的學(xué)生，我來自川南的一個山村，那里很窮，很落后，是國家重點扶貧的地方。因為家里窮，所以我需要勤工儉學(xué)，掙生活費。”
她在說這番話時，眼睛干凈明亮，秋水盈盈的眸子像盛著漫天星河，又像是山澗小溪里的黑卵石，眼中沒有絲毫因貧窮而產(chǎn)生的自卑，也沒有任何的雜念，一雙眼清澈透亮，有種直擊人心的美感。
唐敬堯在人群中看著她，看著她這雙清凌凌的眼，腦海里閃現(xiàn)出一幅畫面，那是希望工程的宣傳畫，畫中的小女孩雙眼漆黑明亮，像黑夜里天上的星辰。
曲盡歡沒看到唐敬堯，雨太大了，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頂著風(fēng)雨，繼續(xù)說。
“今天我來這家超市做促銷員，老板答應(yīng)了一天給我一百五十塊錢。我從早上八點站到下午三點，結(jié)果老板卻反悔了，臨時給我增加任務(wù)，讓我再額外賣出五十桶油，還說做到了就給我五百塊，做不到一分錢不給我?！?/p>
她突然彎身朝人群鞠躬，又轉(zhuǎn)過身，朝著四面八方的人鞠躬，哭著說。
“求求大家?guī)蛶臀遥话傥迨畨K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今天一天……”
話沒說完，她頓時失了聲，眼淚混著雨水滑過霜白的小臉。
唐敬堯一身黑，逆著風(fēng)雨走向她。
他身上做工考究的高定西服是黑色，真皮皮鞋是黑色，手里擎著的巨大雨傘也是黑色，通身黑，卻像是一束璀璨的光，在這烏沉沉的風(fēng)雨中照在了她身上，照得她心里一片溫暖。
黑傘罩在她頭頂，唐敬堯從西裝口袋里扯出一張白色柔軟的巾帕，生澀卻溫柔地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水。
他低下頭，下巴觸碰到她額頭，薄唇擦過她耳廓，滾燙的呼吸拂過她頸，沉穩(wěn)低啞的聲音進入她耳中。
“別哭，我?guī)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