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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令妤：“在我之前，府上當(dāng)也常有辦宴。不曾聽聞夫人有過什么話?！?/p>
陸夫人沉著臉，心想你和其他人能一樣？我就從未見過你這種妖氣的女郎……但陸夫人也是家學(xué)淵厚，名門家教，這種難聽至極的話，她不會(huì)說。

羅令妤繼續(xù)：“郎君女郎互相交際，也有益各家交好，同時(shí)將所學(xué)融會(huì)貫通。君子立于世，當(dāng)拓寬視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若是一個(gè)女子就能移了郎君的性……那他之前該多脆弱？”

陸夫人被她的伶牙俐齒氣得胸脯劇烈喘氣：“……你、你……你這大道理倒是很多！”

羅令妤撩起美目，輕聲：“我說的不對么？”

陸夫人咬牙：“你、你繼續(xù)說！我看羅娘子所學(xué)不俗，倒要看看你的大道理有多少?！?/p>
……

帳中聽得羅令妤侃侃而談，聲音清脆似玉落。帳外眾人圍著陸昶說話，亂糟糟的。

后堂帳中的窗欞被輕輕支起，兩位郎君的身形輕輕一閃。打發(fā)掉院里這處的仆從，劉俶看支窗的陸昀唇角翹了下，他走過去，也聽到帳中女郎的聲音。陸昀和劉俶一同看去，屏風(fēng)擋著，隱約看得立著的女子身形纖濃有度，看不清臉。

兩位郎君側(cè)耳傾聽，將帳中羅令妤反駁陸夫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劉俶詫異無比，不是說這位是個(gè)無父無母的可憐表妹嗎？一般的可憐表妹，敢跟當(dāng)家主母這么叫板？

陸昀低頭笑，目中流光瀲滟，嘖了一聲。

帳中，羅令妤的話終于到了尾聲：“……由是，縱我有錯(cuò)，錯(cuò)也不全在我。”

半晌，只聽得陸夫人呼吸沉重，顯然被氣得不輕。好一會(huì)兒，陸夫人才道：“羅娘子好口才。非要拉著我到帳子里說話，原來不光是顧忌我的面子，還顧忌你自己的面子。”

羅令妤忐忑地低下頭。她也不想反抗陸夫人啊，只是她不能扮軟弱。一朝軟弱，她就不可能強(qiáng)回去了。

陸夫人是不可能喜歡她的，她只有、只有——

外頭忽傳來女子高聲笑：“你們一個(gè)個(gè)都站在這里罰站呢？令妤呢，她怎么不在？設(shè)了宴，東道主卻不出面？”

帳中的陸夫人當(dāng)即眉心一跳，聽出了此女的聲音——陸英。

陸老夫人唯一的女兒，陸夫人的小姑子，羅令妤的大伯母。

陸英身份這么多，是給羅令妤撐腰來了。

陸夫人的臉色陰晴不定地看向面前站立嫻雅的女郎，她張口正要問羅令妤是不是讓人去請陸英了，就聽得外頭一個(gè)女郎聲音——“伯母，羅妹妹不是東道主，我才是。”

是王氏女跟陸英的解釋。

陸夫人目光當(dāng)即一顫，看向羅令妤。

羅令妤伏身：“我不是東道主。夫人，我們出去見伯母吧？”

陸夫人：“……”

那么，這出鬧劇，竟是她從頭到尾誤會(huì)羅令妤了？羅令妤卻沒在外頭說……還是給了她面子？

……

羅令妤抬起頭，額上因緊張出了些汗。但她唇角翹著，自得于自己搞定了這場沖突。扶著陸夫人出去時(shí)，羅令妤目光隨意一瞥，忽然僵了一下，與窗外含笑的一雙眼對視。

那雙眼一閃而過，但羅令妤被驚得大腦空白。

她不會(huì)認(rèn)錯(cuò)的，有那么好看的眼睛的人，她就認(rèn)識一個(gè)陸三郎——陸昀偷窺她？！

關(guān)心她還是看她笑話啊？！

作者有話要說：羅妹妹：……一定是口嫌體直，他暗戀我！

☆、第14章

羅令妤定睛再細(xì)看時(shí)，見得窗邊疏竹照影，颯颯風(fēng)吹，吹得帷帳紛揚(yáng)，涼意灌體。青碧色的窗幃后，一點(diǎn)兒人影也看不到。好像她剛才看到的那雙桃花眼，是做夢似的。

羅令妤一時(shí)迷茫。

到帳外陸夫人催一聲：“羅娘子？”

羅令妤應(yīng)一聲，快步跟了出去。

到大堂上，眾多郎君女郎圍著小可憐般的陸四郎陸昶說話。一群大人中，羅令妤隱約看到自己的妹妹在里頭跳了幾下，小臉玉瑩。然羅云婳小娘子個(gè)子太小，羅令妤根本看不清，目光就放到了笑望著她和陸家大夫人的陸英。

陸英著一身藍(lán)灰色的缺骻袍，長靿靴，梳著兩博鬢。衣裝是便于出行的建業(yè)流行女服，妝容卻是眉心點(diǎn)朱紅，鬢角發(fā)尾過耳。陸英被小輩們請安，再回頭看陸夫人和羅令妤，她那烏發(fā)間金色、翠色的葉飾給她一身的英氣添許多少婦嫵媚感。

陸英這一身打扮，看起來……就是特別會(huì)玩的。

羅令妤伏身，請安請得情真意切：“大伯母安好！”

丈夫早亡，兒子又四處游學(xué)，陸英一人回到娘家建業(yè)陸家，常日腳不沾家，在外到處玩耍。就連侄女羅令妤來家里做客，也沒見陸英多照顧。陸英這作風(fēng)，被恪守禮規(guī)的陸家大夫人不喜；陸夫人整日坐在家里不出門，陸英也是撇嘴嫌棄。姑嫂二人性情不相投，平時(shí)很少湊一起。此夜要不是羅云婳小娘子趕巧叫來陸英救急，陸英才不會(huì)跟自己這位嫂嫂多說話。

陸英笑瞇瞇：“大嫂跟令妤在里頭說什么呢？”

陸夫人沉著氣：“一些閑話而已?！?/p>
羅令妤看兩人氣場不和，連忙笑著開口轉(zhuǎn)移話題：“伯母打外面回來么？是去騎馬了么？”

陸英：“打馬球，晚上貪杯多喝了幾盞酒，才回來晚了，錯(cuò)過了令妤你們這小宴。不然我也是要來玩玩的。改日我?guī)Я铈ツ愦蝰R球去?！?/p>
羅令妤面上的笑略微僵硬了一下：打馬球？還是算了吧……這恐怕是她少有不擅長的了。

陸夫人嗤笑：“難為你還記得你有這么位侄女。”她目光從羅令妤美艷無比的面上掃過，剛被氣了一肚子，再加上她本就不喜歡這兩人，讓她語氣分外不好聽，“賓至如歸，真是不當(dāng)自己是外人。”

陸英不以為然：“這本來就是我家。不服氣你跟我母親說去?！?/p>
陸夫人被弄得說不出話，唇抖了一下。

因?yàn)殛懛蛉说臄嚭汀㈥懹⒌牡絹?，這場小宴虎頭狗尾，結(jié)束得太匆忙。參宴的人心情都不甚好，郎君們告別后，女郎們心里也在默想明日就告辭回自己家去，陸家有陸夫人，暫時(shí)不想來討嫌了。看得表小姐們各自臉色，陸夫人心里微后悔，覺自己似乎得罪了一些世家。因著這層后悔，當(dāng)羅令妤提出要親自送陸夫人和陸英回去時(shí)，陸夫人就沒再反駁了。

羅令妤送兩位婦人回去，卻是吃力不討好。

陸夫人和陸英不對付之余，便喜拿羅令妤來說話。一路回去，陸夫人和陸英同行時(shí)，為了壓這位小姑，陸夫人林林總總，諷刺了一通陸英對前來投奔的侄女不問不管，說什么北國和南國可不同，汝陽和建業(yè)也不一樣。再說今日造成的這種種誤會(huì)，都是陸英慣的。

陸英面色微訕，因她對羅令妤的感情確實(shí)不深，她愿意讓羅令妤姐妹來陸家投奔，是看在亡夫的面上。陸夫人說她不管羅令妤，是真沒說錯(cuò)。陸英其實(shí)不知今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羅令妤又做了什么，被陸夫人牽著話時(shí)，她的氣勢就不那么足了。

羅令妤低垂著頭，跟隨兩人，不言不語。

再后方跟隨的侍女靈玉幾人，看府上的表小姐成為陸氏姑嫂二人的宣泄口，再看羅令妤纖細(xì)挺拔的背影。她們嘆口氣，想今晚這樁事，表小姐明明無辜，還被夾擊而攻。明日其他表小姐定然都要告辭走了，留這位羅娘子一人住他們家……這種煎熬，羅娘子真是可憐。

好不容易送完兩人，走在小徑上，一路回院子，羅令妤悶不吭聲。打燈的侍女靈玉悄悄望去，見女郎眸中光華如星，搖搖欲墜。那點(diǎn)點(diǎn)淚意含在她眼中，湖水一樣波光蕩漾，柔弱美麗……

走上石廊，左邊一排松柏樹，樹外湖水清澄，亮光浮在女郎瓷玉一樣的面頰上。女郎抬眼，看得遠(yuǎn)近院落燈火點(diǎn)點(diǎn)。羅令妤忽開口問：“這條路，是從‘雪溯院’出走，回各家院子的必經(jīng)路么？”

靈玉不解她為何這么問，卻恭敬答道：“是……但是遠(yuǎn)了些。娘子我們?yōu)楹卫@路來這里？”

羅令妤便道：“我有些累，我們坐下歇歇吧?！?/p>
女郎一晚上承受極多，侍女心里對她滿懷同情，羅令妤一開口，不疑有他，靈玉和其他侍女就提著燈籠停下了。她們不遠(yuǎn)不近地站在十步開外，見羅令妤扶著欄桿坐下。憑欄望廊外煙水，羅令妤眸中的淚意眨落。

她哽咽不住。

靈玉等女當(dāng)即低下頭不敢多看。

羅令妤邊任由淚意滾在頰畔，邊算著時(shí)辰。想她送陸夫人回去這一路，那幾位住得遠(yuǎn)的郎君，也不知有沒有走過這里。若是還沒來便好了……自己望水垂淚、滿含委屈的模樣，楚楚動(dòng)人，當(dāng)可被看到了。

本就委屈，默默吞淚不為人知，她豈不是更委屈？

羅令妤伏在圍欄上，落淚漣漣。她哭得肩膀顫抖，喉間發(fā)出微弱的“嗚嗚嗚”聲。

側(cè)臉卻清艷無比。

……

“雪溯院”的宴還沒散，陸英剛到，陸三郎和劉俶就離開了那邊，不許仆從們告訴旁人。陸三郎領(lǐng)著劉俶去挖了一壇自己埋了好幾年的酒，尋到家里和秦淮河水連著的那處大湖。將船上的繩子系上岸上的木樁，陸三郎抱著酒壇上船而坐，劉俶緊跟。

兩位郎君坐在船上，上方有松柏?cái)?shù)影擋著，風(fēng)清月明，浮一大白，人生盡歡至此。

陸昀瞥坐在對面的劉俶，給對方倒了酒，劉俶的面容掩在樹叢陰影下，神情幾分心不在焉。陸昀嗤一聲，膝蓋曲起，手肘撐著膝往后一靠。酒香四溢，陸三郎打量對面的陳王許久，突然語氣怪異道：“你莫非也看上我那羅表妹了？”

“自離開‘雪溯院’，你便魂不守舍?！?/p>
而劉俶只是跟他站在窗外，看了羅令妤那么一眼而已。

劉俶回神：“不，沒……就是……眼熟?！?/p>
陸昀似笑非笑：“世間美人都眼熟。”

旁人也罷了，劉俶竟然也這么在意……陸昀喝一口酒，心口煩起，眼中神情微冷。這一刻，他看著是真有些孤傲冷然，清泠如山巔冰雪了。

陸昀漫不經(jīng)心：“羅令妤算什么美人……你讓我去宜城和庶族接觸，我倒是真見過一位美人。名士周潭才學(xué)傳遍天下，卻是一個(gè)庶族，自來被士族看不起。我與他見面時(shí)，見到他膝下有一女周揚(yáng)靈。你若想和庶族合作，名士周潭就繞不過，他那個(gè)女兒周揚(yáng)靈，也是個(gè)不錯(cuò)選擇?！?/p>
劉俶突然“啊”一下，想起來了。他一下子站起，兩人共坐的小船只搖晃，劉俶已顧不上管，語氣激動(dòng)：“我我我想起來了……你你你……”

陸昀青眉壓眼：劉俶因口疾，輕易不說話，更不會(huì)讓自己激動(dòng)。

劉俶冷靜一下，才把話說連貫：“我見過羅表妹。她，剛到建業(yè)，我打馬走過?！?/p>
那日春光爛如霞，年輕的五公子，陳王劉俶和建業(yè)的十來個(gè)名門郎君騎馬從碼頭過。貌美如畫的年少女郎剛剛下船，衣袂隨風(fēng)揚(yáng)，她翹首而望。佳人如玉，翩若驚鴻，誰不記得？

坐在船上任船搖晃的陸昀眸子冷黑，輕微地縮了一下。他語氣平靜：“是我的表妹。”

陸昀張口要再說，忽耳朵一動(dòng)，聽到了上方傳來的女郎嚶嚶哽咽聲。他仰頭，看到樹蔭濃重，月光涼澈，女郎的身形在樹外隱隱綽綽。

陸昀和劉俶一對望，心中起疑，不知他們的談話有沒有被聽到。該是聽不到的，兩人聲音極低，又沒說幾句話，風(fēng)向再是朝下……但以防萬一，兩位郎君不再吭聲，拉住栓在岸頭的繩子，將船靠岸。

……

一會(huì)兒后，羅令妤聽到身后微妙無比、似嘆非嘆的男聲：“表妹啊……”

哭得梨花帶雨的羅令妤心中剛喜自己總算被散宴后路過的郎君看到，然那聲飄飄的“啊”，讓她覺得這珠玉一樣的聲音似乎有些耳熟。來不及多想，她匆匆抹淚站起，以最好的形象轉(zhuǎn)頭，柔而怯地望去。羅令妤的濛濛淚眼眨巴著——

陸三郎。

他確實(shí)玉帛般好姿容，好容止……但是兩人發(fā)生了那件事后……他剛才還偷窺她來著。不是才罵了她么，為什么他還總出現(xiàn)在她面前？

羅令妤小心翼翼：“表哥……你就……傾慕我至此？”

她完全沒看到陸昀身后在系船上繩子的劉俶。

陸昀挑眉：誰傾慕她啊！

作者有話要說：羅妹妹和陸表哥兩個(gè)人，就是互撩，就那種“我就站著不動(dòng)，我撩你了么”的類型~

么么噠愛你們：

千里吊影扔了1個(gè)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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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晚風(fēng)疾來，涼月滿廊。靈玉等幾位侍女提著燈籠站在長廊另一頭，詫異地看到陸三郎從斜下灌木后湖水方向走了上來，與衣袂在風(fēng)中飛揚(yáng)的女郎迎上面。羅令妤立在風(fēng)口，眼中尚含淚花，此時(shí)卻全神貫注地盯著這向她走來的翰逸神飛的俊美郎君。

為何總是碰上陸三郎？

陸三郎對她愛答不理，更是直接將關(guān)系弄僵。之前她主動(dòng)也罷，然自從上次在花林被陸昀戲弄后，她卻仍能在今天一晚上撞見兩次陸三郎。

為何？

為何為何？

——若是用他暗地里傾慕她來解釋，這邏輯就大約能圓上了。

羅令妤她的表哥，陸家三郎陸昀，他不為美色心動(dòng)，他從未傾慕任何一女郎。但是羅令妤不一樣，羅氏女美得有些過分。陸昀不知如何討得女郎歡心，就用一些忽冷忽熱的拙劣手段來與羅氏女一次次碰面……說不得羅令妤私下看中陸三郎的家世時(shí)，陸三郎也看中了她的美色。

他喜愛她，所以送她尋梅居士的畫作；他又吃醋，警告她不要和府上其他郎君多往來；他關(guān)心她，在知道陸夫人為難她后，一晚上來悄悄看她兩次……之前在“雪溯院”賬內(nèi)窗口偷窺她的，絕不是她做夢，一定是陸昀。

這般一想，羅令妤頗為驚喜，看著陸昀的眼神都溫柔了許多：真是人不可貌相，陸三郎居然是用這種笨拙方式追慕女郎的郎君啊。

女郎瞳心噙霧，含情脈脈。陸昀對女郎的示好向來非常警惕：“不管你腦子里在想什么，都是錯(cuò)的，你莫要自作多情?！?/p>
羅令妤才不信他。一旦覺得陸昀可能喜愛她，她心中大石落下，竟如云般飄飄然。自來被愛之人，主動(dòng)權(quán)便多得多。羅令妤向前一步，篤定無比：“三表哥，我想起來了，初次見面時(shí)，你便問我是否記得你。當(dāng)時(shí)我被你嚇住，惶惶說不記得?，F(xiàn)在想來……”

她垂下螓首，鳳眼輕揚(yáng)，羞意自斂：“原來從那時(shí)你就……表哥莫非在夢里見過我，自此對我念念不忘？”

陸昀唇角那抹閑適的笑意已經(jīng)完全僵住了：“……”

——他問她是否記得他，是因?yàn)樗麄冋娴囊娺^！

真是瘋了，她的厚顏，讓他嘆為觀止。

陸昀情真意切地問：“如此多情，你唱大戲轉(zhuǎn)世的？”

羅令妤被噎，睜大美眸要開口反駁他，下一刻，陸昀又變成了那個(gè)慣來瞧不上她的冷漠表哥。陸昀盯著她的臉：“還有……羅表妹，你還記得你在哭哭啼啼，掉眼淚么？”

羅令妤：“……”

沒見過這么討厭的人！

許是陸昀嘲諷得太到位，羅令妤一時(shí)間又開始疑心，猜自己難道想錯(cuò)了？沒道理呀。她正有些迷惘時(shí)，眼前忽而一亮，看到自陸昀身后走出的青年郎君。這位郎君面容偏秀，氣質(zhì)儒雅文弱，與陸昀那種在冷情和多情間徘徊的風(fēng)流不同。若說陸三郎是惹人注目的珠玉，這位郎君，則如山間松柏般從容沉斂。

貴族男女慣來相貌出眾，大約是好看的人只和好看的人一起玩的道理。然在那么多相貌出眾的郎君中，這位郎君甫一出場，也讓羅令妤盯著他……的衣角看了。這位郎君的衣著料子，透著低調(diào)的奢華。貴族人喜歡弄財(cái)斗富，在一眾名門男女中，穿得起這般料子的人，定不是普通之輩。

羅令妤努力掩飾自己心中的驚喜：“這位郎君……晚上小宴時(shí)沒有見過。是三表哥的朋友么？”

她看向陸昀。

陳王劉俶也看向陸昀。

理所當(dāng)然地等陸昀給二人介紹。

陸昀扯嘴角。他瞥一眼羅令妤，就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了。他心里甚厭，手上就隨便一指：“寄住我家的表妹，姓羅。”

再指劉俶：“這位則是……我朋友?！?/p>
劉俶：“……”

羅令妤：“……”

她三表哥的介紹，這就結(jié)束了么？這般介紹……和不介紹有區(qū)別么？羅令妤望著陸昀，陸昀無辜回望。他生得實(shí)在好看，將茫然小白臉還原得八.九成。瞪著這樣好看的郎君，羅令妤的面上染紅霞，心跳砰然地移開了目光。

陸三郎不配合，羅令妤只好自力更生：“這位郎君，敢問如何稱呼？”

劉俶：“……”

他因口疾，自來不喜在陌生人前說話，他理所當(dāng)然地看向陸昀。

陸昀但笑不語。

羅令妤不解：“郎君，你為何不說話？是否令妤無意間冒犯了？”

劉俶再看陸昀，陸昀仍是不動(dòng)如山，絲毫沒有要幫他說話的意思。對面女郎的美目一眨不眨地望著，旁邊的好友刻意地坑著他……陳王劉俶心中惱起，在羅氏女的注目下，面容越來越紅，如被火燙一般。

他不想開口。不想丟臉，不想跟這位女郎第一次說話，就被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口吃，被她用異樣眼神看。

陳王劉俶憋了半天，對陸昀惱怒至極。他硬邦邦地給出一句：“有事，告辭！”

甩袖便走。

然走上長廊的臺(tái)階，他突然停步，扭頭看向身后的陸昀。陸昀眉一揚(yáng)，對長廊另一頭的羅令妤的侍女們說：“他不識得路，你們送一程?！?/p>
侍女們心情微妙地領(lǐng)著劉俶走了，原地留著的，只剩下陸昀和羅令妤二人。羅令妤悵然無比地看著劉俶的背影，想又一個(gè)家世好的郎君，大約被她錯(cuò)過了。羅令妤心里失落，猜自己許是無意間被人討厭了……一晚上先是陸夫人，再是陌生郎君，聯(lián)次被人厭惡，對羅令妤的打擊不小。

陸昀眸子幽深地看著這個(gè)一臉悵然的表妹，心里冷笑一聲。

遠(yuǎn)遠(yuǎn)的，一行燈籠火光慢慢向兩人行來。羅令妤聽到遙遙飄來的說話聲，是幾個(gè)男郎的聲音。想來是那離“雪溯院”住得遠(yuǎn)的表哥們，終于來了。他們，原本才是羅令妤等在這里的目標(biāo)。正主來的這么晚，不是正主的陸昀卻在瞎晃。

心中不知做何感，羅令妤抬目，悄悄地瞪了陸三郎一眼。

陸昀心頭一動(dòng)，盯著遠(yuǎn)處的方向，在瞬間也猜出羅令妤為何會(huì)出現(xiàn)在這里了。起初他還懷疑過羅令妤偷聽自己和劉俶的話，是不是細(xì)作之類的?，F(xiàn)在想來，他真是高看這位表妹了。

這位表妹，滿腦子就剩下怎么勾搭男人了吧……他好歹姓陸，怎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弟們被這種女人勾上？

陸昀瞥一眼羅令妤：“你確定要在這里等？”

羅令妤不解。

陸昀淡定無比：“你妝花了?！?/p>
羅令妤脫口而出：“怎么可能……”

陸昀：“你確實(shí)已經(jīng)不記得你方才哭哭啼啼來著了吧？”

羅令妤臉色當(dāng)即精彩無比，騰地一下?lián)P起袖子，擋住了自己的臉。這幾乎成為一個(gè)本能……陸昀之前就用“妝花了”這種借口戲弄她，羅令妤心里已經(jīng)不信他?？墒?、可是，萬一這次是真的妝花了呢？

羅令妤細(xì)聲焦急：“我、我、我不能這樣子見人的，三表哥，怎么辦怎么辦？”

陸昀惡劣般的，唇翹了一下。

他伸出袖子，紆尊降貴般：“跟我來?！?/p>
羅令妤低著頭的視線中，出現(xiàn)郎君飄飛得衣袖，和他伸過來的修長手指。腳步聲越來越近，不疑有他，羅令妤伸出手，緊張無比地被陸昀握住了。兩手相挨時(shí)，不可控的，兩人的手都輕微地抖了一下。

羅令妤的心即將跳到嗓子眼。

陸昀抓住她向下走，在遠(yuǎn)方幾位郎君到來前，領(lǐng)著磕磕絆絆的羅令妤走下了斜下灌木叢，將她帶上了船，同時(shí)將牽在岸上的繩索一解。船悠悠然地離岸，飄去了湖中，飄到了岸邊游廊下方的松柏陰影下。湖水清黑，船中一男一女的身影，被掩在了里面。

羅令妤不安地跪在木船上，偷偷放下袖子，看到陸昀背對著她，仰臉向上，似在聽水上方傳來的郎君們說話聲。樹叢和花叢的影子從兩人的頭上游過，羅令妤手忙腳亂地坐好時(shí)，腳下被一絆，低頭，她摸到了扔在船頭的一個(gè)酒壇。

羅令妤湊過去聞了聞，酒香醇美，還有大半壇酒呢。心情郁悶下，又找不到酒樽，羅令妤直接抱起酒壇，舉得高高的，往口里灌了一口。一口之后芳香無比，羅令妤再試著倒了一口。

一口又一口……

陸昀壓根沒發(fā)現(xiàn)。

他背對著羅令妤，在聽上方幾個(gè)郎君的說話聲——

“聽說了么，衡陽王來建業(yè)了，幾位公子的處境怕要不好了?！?/p>
“有幾個(gè)寒門弟子來建業(yè)求學(xué)，真是可笑。小小庶族，也妄圖進(jìn)入我士族門閥？陳王俶好像想和寒門接觸……希望別扯上陸家?！?/p>
“不過這些與我等無關(guān)……我現(xiàn)在啊，就等著下個(gè)月的花朝節(jié)，不知今年的‘花神’花落哪位女郎，哈哈?！?/p>
上方的人走遠(yuǎn)了，可以出去了。陸昀沉目思考，回頭時(shí)忽然深吸一口氣，看著坐在船頭的女郎羅令妤，妙目盈盈。她捂著胸口，潸然淚下：“我命真苦……”

陸昀：……喝醉了？

還是又開始犯病了？

作者有話要說：兩個(gè)戲精的飆戲(＾▽＾)

☆、第16章

晚棹沿流急，春衣逐吹輕。

木槳搭在船幫上，小小劃子船順?biāo)鳎湓谒嫔系哪緲闹?，就蕩起圈圈漣漪。這般小的劃子船，乃是平時(shí)泛舟所用，統(tǒng)共也就能坐兩人。陸昀坐在靠近岸上松柏的那一頭，黑漆漆的夜里，他驀然回頭，就著昏昏月色，看到舟里的酒樽倒地，之前被他和劉俶喝了大半的酒壇也空落落地滾在船上。對面淚目濛濛的女郎跪坐的姿勢已經(jīng)不那么貴女范了，她仰臉時(shí)，面頰紅似血，眼眸微癡。

陸昀挑起一邊眉：“你把剩下的酒全喝了？就這么一會(huì)兒工夫？”

羅令妤充耳不聞，只知掉眼淚：“我命好苦……”

陸昀似笑非笑。

明白了……這是真的喝多了。

淚珠如雨粒明玉掛在腮幫上，斷斷續(xù)續(xù)地連成一條線。那壇酒被陸三郎悶了許多年，醇香芳菲，后勁也足。羅令妤大腦被燒得如漿糊般，似有些神智，又似不太清明。她坐在那里也不說話了，就不停地掉眼淚。那酒將她心中的委屈放大——

早逝的父母。

長在南陽所受的苦。

帶妹妹千里迢迢投奔陸家的困窘。

還有……今晚訓(xùn)她的陸夫人。

倘若她父母還在，此時(shí)她當(dāng)和妹妹在汝陽，承歡父母膝下。即使來建業(yè)陸家，陸夫人又怎么會(huì)這般羞辱她？

美人便是啼哭，那也是美人。羅氏女側(cè)著臉，睫毛上翹，月光湖水一**浮在面上，又清又白地與頰畔濕發(fā)相貼。羅氏女目黑唇紅，落淚如珠哽咽不休，顯得柔弱可人憐。

船只另一頭坐著的陸三郎盯著她半晌，看她哭都一副經(jīng)過訓(xùn)練般的呈現(xiàn)美感。心頭微怔，生起嘲諷感的同時(shí)，陸昀猝然別目。

他被她的眼淚弄得煩躁，不愿多看，他直接背過身，手抓住了扔在船幫上的木槳。他撥動(dòng)著船槳，試圖將飄向湖中央的小船劃到岸邊。只要不看羅令妤，陸三郎就還是那個(gè)冷靜的、不留情面的郎君。他勾著唇，漫不經(jīng)心地嘲笑身后那哭泣女郎：“在伯母跟前據(jù)理力爭時(shí)，你不是很高傲么？一背過伯母，落在人后，你就開始哭啼啼了？”

“羅令妤，你也就這么大點(diǎn)兒膽子?！?/p>
羅令妤：“你知道什么！你又不是像我這般寄人籬下，你又……”

還以為她能說出什么來呢。陸昀淡聲：“誰又不曾失過父母呢。”

船只搖晃，羅令妤的頭也被晃得暈。她淚眼模糊，看背對著她劃船的青年郎君背影雋永，意態(tài)風(fēng)華。她看得發(fā)癡時(shí)，漿糊般的腦子勉強(qiáng)轉(zhuǎn)動(dòng)，隱約地想起陸三郎也是早失恃怙。至今二房“清院”，郎主都只有陸昀一人。

陸昀聲音在水上漂?。骸安赣植皇菒喝?，不會(huì)刻意跟你過不去。你何必那么急功近利？何必將心機(jī)寫在臉上？”

“誰會(huì)喜歡心機(jī)深重、還急功近利的女子？”

羅令妤心想：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好歹是陸氏嫡系血統(tǒng)，我的這層親戚關(guān)系，卻拐到八百里外了。

羅令妤：“我、我……”

她滿肚子的反駁話，因醉酒而全都敢暴露。她扶著船幫跌跌撞撞地站起來，陸三郎這船劃得不甚好，讓站起來的羅令妤跟著船身而左右搖晃。但羅令妤渾然不怕，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奔過去，彎下腰要和陸三郎辯駁。

陸昀低著頭，好不容易船劃得像個(gè)樣了，半天沒聽到身后那喋喋不休的小女子再吭氣。陸昀回頭望，然一下僵住，渾身倒刺豎起！因羅令妤不知怎么就在晃動(dòng)的船上趔趄到了他面前，身后突然冒出來的人嚇了陸昀一跳。

但更嚴(yán)重的是——陸昀轉(zhuǎn)頭剎那，羅令妤俯下身要搭他的肩跟他說話。因?yàn)槔删蝗粍?dòng)作、肩便沒勾成，但羅令妤彎下的胸脯，堪堪擦過陸昀的臉。

初春夜涼，衣衫已薄，玉脂凝香，馥郁芬芳。

羅令妤一顫。

陸昀驀地身子后傾，同時(shí)手肘抬起向前一推。他反應(yīng)比喝醉了的羅氏女劇烈多了，羅氏女還沒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就被陸昀猛力向后推。陸昀厲聲：“你干什么？！”

他一把把恍惚的羅令妤推下了船。

羅令妤：“……”

猝然被推下船，她余光看到了陸昀那劇烈的排斥。愕然中落水，羅令妤混沌的大腦中冷不丁地冒起一個(gè)念頭：她會(huì)錯(cuò)意了。這么狠心把她推下船的陸三郎，一定不會(huì)傾慕她的。

黑夜中有人落水，水花“噗”一聲高高濺起，幾滴水砸在郎君蒼茫的面上。

陸昀僵硬地低頭看著自己推人的手：“……”

同時(shí)，岸邊傳來侍女的高呼：“女郎，女郎！您在哪里……呃！”落水聲響起，湖上濺起水浪，小舟上立著茫然的郎君。女郎落水那一幕，被岸邊的侍女們看到。

靈玉等女一陣窒息：“……”

給陳王俶帶路，將那位公子送出陸家院子后，靈玉等侍女就匆忙趕回來。雖然羅令妤和陸三郎在一起，應(yīng)該不會(huì)有事；但是作為貼身侍女，不時(shí)刻跟隨女郎，靈玉等女心里總有些不安。

然而她們急忙忙地回來，立在岸上找人，眼睜睜地看到了陸昀將羅令妤推下水的一幕。

侍女們與不遠(yuǎn)處站在船上的郎君對視，心中涌上懼怕和遲疑感，一時(shí)都不知該不該繼續(xù)喊了。她們親眼看到陸昀行兇，但是陸昀是陸家三郎，落水的只是一個(gè)表小姐。表小姐家族無勢，就是出了事，也沒人做主。但是她們要是惹了三郎……

侍女們面色慘白，飽受來自靈魂的良心拷問。

就見船頭的陸三郎涼涼地望她們一眼，深吸一口氣，陸三郎一個(gè)猛扎子下水，跳下去救人去了。

侍女們愕然后放下心：看來只是誤會(huì)，三郎并不是要害表小姐。

眾女連忙振作，站在岸頭焦急等待。不久后，便見渾身濕漉漉的陸昀懷里抱著一個(gè)女子，沉著臉游了上來。侍女們上前探望，手忙腳亂地幫陸三郎一起把女郎放到地上。靈玉伸手探女郎呼吸，眾女急呼：“娘子，娘子你沒事吧？”

羅令妤輕微顫抖，在人呼喚下，睫毛顫抖，眼睜開了一條縫。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陸昀抱著，也沒看到陸昀蒼白難看的臉色。侍女們的呼喊聲在耳邊，羅令妤那被酒泡過的大腦好像清醒了一些。她咳嗽著吐出幾口水：“我、我、我沒事……”

靈玉喜極而泣：“娘子不要?jiǎng)?，娘子放心，婢子這就去請疾醫(yī)來看娘子?！?/p>
羅令妤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許她去。她煞白著一張臉，清醒一點(diǎn)的思緒讓她抓著靈玉不放。一邊身體冷得發(fā)抖，她一邊說：“不、不要疾醫(yī)。不許去請！回去睡一晚就好了?！?/p>
侍女們：“娘子這是什么話！來人、來人……”

羅令妤顫抖著：“不許找人來！我今晚已經(jīng)惹陸夫人不高興，再落了水找疾醫(yī)，該、該……覺得我矯情，多事……不許叫人來……我自己可以……”

羅令妤都這般了，侍女們苦勸，她卻堅(jiān)決不肯請人。模糊中，羅令妤好像看到陸昀黑沉的臉色，但是陸昀沒說話，她印象不深。眾女終究拗不過表小姐，靈玉等女只好垮著臉點(diǎn)頭了。

這一折騰便到了半夜，回去“雪溯院”的時(shí)候，等姐姐等了一晚上的羅云婳小娘子都睡了。侍女們亮著火，進(jìn)進(jìn)出出，又是找人熬熱湯，又是尋干凈衣裳。靈犀沒忍心叫醒羅云婳，只跟著侍女們一道照顧落水的羅令妤。等靈玉她們想起來時(shí)，發(fā)現(xiàn)陸昀不知什么時(shí)候已經(jīng)走了。

陸昀一身潮濕地回到了“清院”。

到院門前，一直探聽“雪溯院”那邊消息、焦急了一晚上的侍女錦月被他嚇了一跳。她看到郎君一身水，腰腹上的血跡染紅了衣料?？吹剿?，陸昀“咚”一聲，就倒了下去。錦月等女立即過來抱扶他，駭然道：“傷都養(yǎng)了好幾日了，怎么又繃了……郎君你不是去看熱鬧么？”

錦月心疼無比：“怎么還掉水了呢？”

昏過去前，陸昀抓著錦月，咬牙留下了一句話：“讓疾醫(yī)……先去‘雪溯院’一趟?！?/p>
錦月：“為什么……郎君！”

陸三郎到了自己院子，到了安全地方，交代完了話，就放心地暈了過去?！扒逶骸边@邊折騰了一晚上，和“雪溯院”那邊一樣徹夜不眠。錦月一晚上沒合眼，到天亮?xí)r才打個(gè)盹，就聽到外頭亂糟糟的聲音。

侍女織月跑進(jìn)來喊她：“錦月姐姐，你快出去看看！羅娘子的那個(gè)妹妹大早上就跑過來，喊著要找我們?nèi)伤阗~呢！那個(gè)小娘子，我們之前都沒見過啊?！?/p>
錦月：“……”

羅氏女，是他們?nèi)傻目诵前桑?/p>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shí)能看出來吧，我們?nèi)桑貏e討厭女人靠過來，還對漂亮女人不留情面~長得帥的煩惱?。?/p>
☆、第17章

和姐姐的明艷清冶不同，羅云婳只是個(gè)九歲大的小娘子，包子臉，雙掛髻，玉雪玲瓏。小娘子大清早就跑來“清院”為自己姐姐抱不平，明明個(gè)子?jì)尚∵€不到大人的腰，她就敢叉著腰嚷：“我要見三表哥！靈犀姐姐說是他推我姐下水的，我姐都病了。三表哥得賠償！”

侍女們圍著這位小大人，哭笑不得地勸：“我們郎君還沒起身。昨夜的事并不知道，想來另有緣故……”

奔下臺(tái)階，身著碧色裙衫的陸三郎的貼身侍女錦月匆匆系了衣帶就跑過來。錦月定睛一望，瞅見了羅云婳身后，院子的藤架花下，藏著一個(gè)侍女。那侍女一臉后怕，驚恐而糾結(jié)地望著羅云婳，觸到錦月的目光，侍女往后退了三步之多。

錦月想，這位侍女，便是表小姐帶來的侍女靈犀吧。到陸家后，老夫人見羅氏女清貧，就送去了一個(gè)貼身侍女，并幾個(gè)二等侍女、做雜活的。為了討好老夫人，羅令妤直接給老夫人送的侍女改了名，提到自己跟前用著。以前她的貼身侍女靈犀，就給了自己的小妹妹用。

這位靈犀娘子的存在感極低……眼下被羅云婳拖過來到“清院”找麻煩，大約都要嚇?biāo)懒恕?/p>
錦月笑望著她：“這位便是靈犀吧？好像我上次去‘雪溯院’送畫時(shí)見過一面。”

靈犀被錦月盯得不自在，她木了半天，才意識到錦月盯著她是什么意思。靈犀一個(gè)激靈，連忙小跑著到羅云婳身前彎下腰：“小娘子，咱們回去吧。你姐知道你鬧騰肯定要罵你的?！?/p>
她再小聲：“咱們借住陸家，怎能得罪人家……”

羅云婳哼著鼻子臉朝天：“就是三表哥推了我姐姐，我要說法！你別管，我自己跟三表哥說！”

羅云婳：“我沒規(guī)矩怎么樣，推了人怎么能不認(rèn)賬。誰才是沒規(guī)矩啊?！?/p>
羅云婳：“三表哥，三表哥！”

靈犀手足無措，完全招架不住這個(gè)小主人?！扒逶骸钡囊槐娛膛涣_云婳嚷得臉色慘白，又哄又求，讓她別吵到陸三郎了。錦月也是一陣愕然，沒想到羅氏小娘子和那位表小姐的風(fēng)格完全不同。若是羅令妤在，定不會(huì)這般直來直去……

他們院子里這般鬧，根本瞞不了人。聽得后方打簾子聲，前方羅云婳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驀地睜大，有些癡傻。錦月等女扭頭，看到陸昀沉著臉站在簾子下。竹簾光影斑駁，鞋履齊整地放在門口。陸昀散著發(fā)，赤著腳，只披了一件松垮單衣就出來了。

陸昀聲音低啞，幾分虛弱：“都在吵什么？”

未曾裝扮，他那雋永如山、秀澈似水的容顏，猝不及防地撞來，沖擊甚強(qiáng)?！扒逶骸敝械氖膛畟兡呐驴磻T了陸三郎，此時(shí)都心跳砰砰，忍不住紅了臉，不自在地低下頭。

羅云婳瞪大了眼。

錦月嘆氣：……又一個(gè)剛見面就折服在陸三郎風(fēng)采下的女郎。

哪怕這個(gè)小娘子還這么小。

她正要領(lǐng)著羅云婳去見陸昀，卻是身手伶俐的小娘子一下子從她手邊蹦起來，躥向陸三郎。錦月等女大驚，齊呼：“小娘子！”

她們?nèi)勺顭┤诉@么靠近了！在她們記憶中，上一個(gè)這么撲過去的女郎，被三郎推得手臂都折了……羅云婳才不過九歲，她們眼見小娘子花蝴蝶一樣撲撞向簾下的俊美郎君，均露出不忍之色，不敢再看……

然而羅云婳撲過去，扯住陸昀袖子。陸昀低頭看一眼，竟然沒有把人扔開，還蹲了下去，面上冰雪般的寒意都消了。

錦月等女瞠目結(jié)舌。

羅云婳抬手便摸上這位哥哥的臉，將他左看右看。沒錯(cuò)，就算當(dāng)時(shí)衣衫襤褸、面色無血，但是臉是一樣的。她欣喜無比道：“哥哥，原來是你！我和姐姐救過你的，你還記得么？”

陸昀心里的小人扯了下嘴角：救我的是你，你那個(gè)姐姐可不想救我。

小娘子心善，當(dāng)日陸昀雖然昏沉，卻勉強(qiáng)聽見羅云婳和羅令妤的爭執(zhí)。某個(gè)嫌貧愛富的女人巴不得把他扔下去喂魚，若不是羅云婳堅(jiān)持救人，陸昀早不知道……畢竟當(dāng)時(shí)他腰腹被刀捅受了重傷，再那么在水里泡下去，命就沒了。

陸昀目色溫和地望著羅云婳：小妹妹救了他的命。

但是完全不想提羅令妤。

陸昀扯開話題：“昨夜推你姐下水，另有緣故，我不是故意的?！?/p>
羅云婳“嗯”一聲，點(diǎn)著頭，很容易就接受了這個(gè)說法。陸昀詫異揚(yáng)眉，看她笑瞇瞇：“我相信你！原來你就是大哥哥，我姐救了你，你才不會(huì)恩將仇報(bào)?！?/p>
陸昀：“……”

羅云婳疑惑問：“可是你那時(shí)候?yàn)槭裁床桓覀兇蛘泻?，突然就走了呢？你就是三表哥的話，明明可以跟我和姐姐一起來陸家的嘛，大家都是一條路。哥哥你的傷都沒好，就偷下了船。我姐擔(dān)心你，還掉了眼淚呢。”

陸昀：“……”

他簡直想一個(gè)白眼翻給羅令妤！

昨夜推她的愧疚感，在知道她在小妹妹面前假惺惺的表演后，蕩然無存。她擔(dān)心他？不是她逼他跳下船的？她還在羅云婳面前為他掉眼淚？是怕羅小娘子厭惡她那品性吧。

而羅云婳眨巴著眼睛看陸昀，完全不知道羅令妤背后都做了什么。有那么一個(gè)姐姐……陸昀對羅小娘子滿心同情。

陸昀不想在妹妹面前說姐姐壞話，他隨意道：“有些事，就先走了。沒來得及跟你打招呼?！?/p>
“沒事！”羅云婳小手非常有氣勢地一揮，然后鼓著腮幫子，“咦，可是我姐怎么也沒跟我說三表哥就是我們救的哥哥呢？”

“三表哥，難道我姐不知道么？！”

陸昀看著小娘子震驚的眼神，唇角輕微揚(yáng)了一下，三分嘲弄。羅令妤怎么可能認(rèn)得出他？她全程抬著袖子，恨不得離他十里遠(yuǎn)。對他嫌棄甚多的羅氏女，滿心想著嫁個(gè)良婿，對那個(gè)疑似貧寒、還被追殺的莫名其妙的男人，唯恐多看一眼，被對方纏上。

陸昀認(rèn)得她，是他就算心里厭她也不得不承認(rèn)的緣故：羅令妤美得過分了些。

她認(rèn)不出他，就完全是不記得這個(gè)人了。

陸昀似笑非笑道：“你姐不認(rèn)得我啊……大約英俊不凡的郎君見多了，你姐瞧不上我。”

他這話說的，院中的侍女們齊齊瞠目：就三郎這種相貌，表小姐都瞧不上的話，那表小姐的眼光得多高？

陸昀哄著似懂非懂的小娘子：“你先別跟你姐說我便是她救的那個(gè)人。”

羅云婳：“為什么？”

然后她自己給自己作解釋：“莫非你想給我姐驚喜？想挑好日子，報(bào)答她救命之恩么？”

陸昀聲音拉長，笑意加深：“是……啊。”

但是驚喜，還是驚嚇，就不保證了。

羅云婳卻擰著眉，還有點(diǎn)兒猶豫。她父母過世的時(shí)候她才剛剛懂事，自她懂事起，就是姐姐養(yǎng)大的她。她對姐姐的感情，比對父母深得多。她雖然常常覺得姐姐冷血、俗氣，但是她從未騙過姐姐啊……

陸昀一挑眉，目光往院中一梭，袖子揚(yáng)了下。

他蹲在糾結(jié)的小娘子面前，袖子落下，手抬起來，干凈修長、骨肉勻稱的手在羅云婳面前晃了一下。下一刻，拇指和食指一搓，一個(gè)響指打出時(shí)，“砰”一下，他手指間便出現(xiàn)了一朵雪白的玉蘭花。

玉蘭花在他指尖顫抖，露珠滴落如玉，嬌艷欲墜。

羅云婳驚呆了，目中發(fā)亮：“哇！你怎么做到的？你會(huì)變戲法么？”

她上手便去瞧陸三郎的袖子，想知道那花藏在了哪里。陸昀并不反抗，還垂眸含笑：“做個(gè)交換。哥哥教你這個(gè)戲法，你別跟你姐說我是誰，好么？”

他低眉斂目，眉目間驚魂奪魄般的神采晃得羅云婳微怔，羅云婳定定看著這朵花，再抬頭看他。她小臉皺半天后，下定決心地點(diǎn)下頭：“好！我不告訴我姐姐?！?/p>
陸昀低聲笑。

清晨微風(fēng)晨曦，微微涼涼地澆撒。他真是迫不及待，想知道羅令妤知道兩人糾葛后的反應(yīng)。

……

羅令妤雖然落了水，但她身子底子不錯(cuò)，并無大礙。醒來知道妹妹去跟陸三郎算賬，羅令妤大急，怕羅云婳惹到那個(gè)喜怒無常的人。她提心吊膽地爬下床，才要換衣出去找人，就見院中小娘子心滿意足地跑了回來。

隔著窗看到她，羅云婳還笑嘻嘻：“我這就去讀書！”

有羅云婳吩咐，靈犀也支支吾吾不回答，從兩人這里問不出什么，之后幾日又沒發(fā)生別的事，羅令妤只好先將信將疑地把心放下。韓氏女告辭后，王氏女等其他女郎來到“雪溯院”，跟羅令妤談了半日。

“陸夫人既不喜，何必惹人生厭？”

“陸夫人是說了出來的，其他沒說的人，又有多少呢？”

“我若是能走，我就走了?！?/p>
接下來幾日，住在陸家的表小姐們商量好了一般，紛紛告辭回家去。

一時(shí)間，陸家給表小姐們住的院落，全都空了，就剩下羅令妤。羅令妤正好抓住這個(gè)借口推搡，躲在院子里說生了病要養(yǎng)。

她是真養(yǎng)病，別人卻會(huì)以為她是托詞。

羅令妤伸長耳朵打聽陸家的反應(yīng)——家里漂亮得花一般的女郎們?nèi)甲吡?，?dú)留下的那個(gè)還在養(yǎng)病。陸老夫人再糊涂，也敏感察覺到了不對，把陸家大夫人叫了過去，問怎么回事。

陸夫人這時(shí)候已經(jīng)后悔十分，訥訥不能言。

羅令妤唇翹了起來：妹妹一個(gè)小孩子忽略不計(jì)，陸家的表小姐，現(xiàn)在就剩下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們羅妹妹真的是小心機(jī)不斷~不害人，但是她真的不是好人~~

☆、第18章

陸家做客的表小姐中，出身最差的羅令妤尚是落魄士族女郎，其他表小姐的家族只會(huì)是勢力不弱的士族。

士族和庶族有天然壁壘，同時(shí)士族之間關(guān)系的恒久需時(shí)時(shí)維護(hù)。為維護(hù)這種關(guān)系，最常用的方式便是門第婚。士不聘庶，不婚非類。眼下陸家郎君們一個(gè)個(gè)大了到了要婚娶的年齡，接表小姐們來陸家也有考慮婚嫁的緣故……不料陸夫人矜傲慣了，為敲打一個(gè)羅令妤，不小心得罪了一大片。

陸夫人暗悔不已。

事已至此，只好盡力彌補(bǔ)。陸老夫人嘆氣：“都怪我們家全是兒郎，沒有女郎……”

陸夫人的口誤，不足以大到特意送禮、登門賠罪，也不至于小到無人在意。這種情況下，只消家里有女郎多出去走動(dòng)，多多交際。姐妹玩耍時(shí)有意無意地說清楚，誤會(huì)就解除了?？嘤陉懠谊柺㈥幩ァ偛荒茏屇欣蓚?nèi)ヅ畠憾牙锎颂匾饨忉屵@種小事吧？

陸夫人悵然：“若是我兒清弋還在閨中便好了?！?/p>
陸清弋，是陸家大娘，早已婚去漢中，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

陸老夫人想到幾年未見的孫女，不免臉色更黯。因?yàn)閱为?dú)詢問陸大夫人的緣故，其他同輩姑嫂并未過來。同處一帳的，除了陸老夫人和陸家大夫人，只有陸老夫人最疼愛的女兒，夫亡后便攜子歸娘家的陸英。

陸英看她們兩個(gè)唉聲嘆氣，不由咳嗽了一聲：“令妤不是還在嘛?！?/p>
陸老夫人蒼老渾濁的眼睛一亮，笑道：“對，差點(diǎn)忘了羅娘子?！?/p>
羅令妤日日晨昏定省，記憶中又是個(gè)貌美娘子。只在那夜過后她以養(yǎng)病為借口，不再出門走動(dòng)。大約也是被陸夫人傷了心……想到這里，陸老夫人又瞪了不爭氣的兒媳一眼。

陸夫人張明蘭臉燥，又惱陸英多舌，故意看她笑話。即使陸英不提，難道自己就不記得羅令妤了么？陸夫人瞥向陸英，語氣溫和，卻透著不明顯的鄙夷：“自羅娘子來我們家，從來不見你這個(gè)親伯母關(guān)照過她?！?/p>
“你倒是日日出門游山玩水，怎么就不記得領(lǐng)著你侄女出門見見人？”

“不出意外，你侄女可是要在我們家長住的。圈子就這么大，她在建業(yè)誰也不認(rèn)識怎么使得？”

陸英：“……”

再次被陸夫人嘲弄自己的不稱職，她臉一紅，很尷尬。但她立刻辯道：“我和令妤這樣的小娘子怎么能玩到一處去？我日常見的人，她可是不方便見。她還是要尋同齡女郎們玩……但我們家哪來的同齡女郎？花一般的美人不都被你氣走了嘛，郎君們你又不高興……”

話繞回最開始，陸夫人便也臉色鐵青了。

陸老夫人看她們兩個(gè)不對付的說了半天車轱轆話、又在爭個(gè)不停，頭都痛了。砰砰砰三下，她敲著拐杖，震得兩個(gè)人閉了嘴，她怒道：“都別吵了！不能給出個(gè)對策么，到底怎么辦，你們兩個(gè)商量下?！?/p>
良久，陸英才隨意道：“這有什么。我過兩日約了人打馬球。之前不是答應(yīng)過帶令妤過去么？我就厚臉皮領(lǐng)她過去，讓我的好友們把家里女郎們都帶出來，跟令妤認(rèn)認(rèn)臉唄。憑令妤的才情，最起碼不可能如某人般惹眾怒?！?/p>
陸夫人再次被人話里話外地奚落，臉上本就肅穆的神情，更加繃得莊重了。

如此尋好了解決方案，陸英當(dāng)即扮起了貼心的伯母，離開了陸老夫人的院子，她就去了“雪溯院”看望養(yǎng)病的羅令妤。伯母駕到，羅令妤誠惶誠恐，掃榻相迎。陸英的突然熱情，羅令妤既意外，又不意外——意外的是大伯母可從來對她不在意的，不意外的是家里就剩下她一個(gè)表小姐了，碩果僅存，由不得陸家不在意。

然而聽陸英熱烈無比地邀請她打馬球，羅令妤唇角那得體的笑容就僵了：打馬球？她她她不行啊。何止不行，任何需要運(yùn)動(dòng)的社交，羅令妤都不行。

長輩發(fā)話，哪有小輩反駁的道理。

陸英直接敲定板：“我讓人給你準(zhǔn)備一身缺骻袍，你休息兩日，后日跟我一同出門。你來建業(yè)也半月了，該是出門與各家女郎們見面交際了?！?/p>
還是熟悉的伯母。

熟悉的口吻。

一時(shí)羅令妤近乎恍惚……想當(dāng)年父母健在、大伯父活著，他們羅家嫡系還住在汝陽時(shí)，大伯母就是這般不理會(huì)別人、只顧自己過得舒暢的性子。一晃過了許多年，大伯母居然還是不記得她運(yùn)動(dòng)不行這樣的事。

陸英說完了，看一眼侄女，見羅令妤唇角微含笑。以為侄女歡喜，她高興道：“那就這么定了?！?/p>
羅令妤一愣：“……呃?！?/p>
怎么就定了呢？！

但是陸英已完全不理會(huì)她，招手讓屋外的侍女靈玉進(jìn)來，讓靈玉著人量尺寸、做衣袍。陸英已經(jīng)安排起所謂打馬球的事，在強(qiáng)勢的大伯母面前，羅令妤心中憂郁，幾次找機(jī)會(huì)，都沒找到拒絕的機(jī)會(huì)。

打馬球的事，就這么突兀地定了下來。

陸英一走，羅令妤便開始慌張。她因落水而養(yǎng)臥在床，這會(huì)兒完全沒了心情，踱步在窗口走來走去。羅令妤一扭頭，看到了窗外院子里，妹妹羅云婳蹲在花圃邊，手掌時(shí)張時(shí)合，花在她手上綻放，消失。

羅令妤上身伏在窗口，敲了敲木攔：“你又在玩什么？該學(xué)琴了！”

羅云婳好不容易趁姐姐有事、偷偷玩一會(huì)兒，就被姐姐發(fā)現(xiàn)。她肩膀哆嗦了一下，垮著臉站起來。不妨羅令妤又好奇地看著她的手：“你在變戲法么？怎么變的？”

羅小娘子不愛琴棋書畫，就愛玩耍。姐姐一問，有了不用當(dāng)即去學(xué)琴的機(jī)會(huì)，小娘子立刻跳起，眼睛亮晶晶地奔了過來：“是三……是我新學(xué)的戲法呢，我教你玩！”

……

次日，羅令妤還在煩惱該怎么找借口拒絕陸英的打馬球時(shí)，侍女靈玉進(jìn)來通報(bào)：“女郎，二郎和三郎聽說您病了，一同過來看您了?！?/p>
靈玉很意外：“二郎和三郎怎么一起來了？”

羅令妤同樣訝了一下。陸二郎恐怕既是代表其他郎君過來問候，也是代替他母親陸夫人來看望；陸三郎的到來，就簡單多了……他推她下水的嘛。他一直不來看望，羅令妤對他的薄情已有了準(zhǔn)備。陸三郎居然來了……這個(gè)表哥果然喜怒無常。

果真，兩位郎君在門外脫了鞋履后，便款款步入，坐于榻上。羅令妤坐于主位相迎，目光隱晦地從陸顯的面容上飄過，瞥向他后方的那個(gè)山巔冰雪般高貴不可攀的陸三郎，陸昀。

陸昀眉挑了下，在二郎沒看到的時(shí)候，與羅令妤視線短暫地接觸。目中清冷，他衣袍略拂如云：“羅妹妹……”

羅令妤刷地紅了臉：討厭……他叫她什么呢？！

陸昀：“不在么？”

羅令妤：“??？”

與陸三郎面面相覷半天，羅令妤才漲紅了臉，意識到陸昀說的恐怕不是她，而是她的小妹妹羅云婳。心里奇怪妹妹怎么會(huì)和三表哥這么熟，還被三表哥喊妹妹。她和他不打不相識半個(gè)月，他也還是生疏地叫“表妹”，和叫其他表小姐沒區(qū)別……羅令妤掩去心中的幾許羨慕，推脫道：“婳兒在習(xí)字?！?/p>
陸昀慢聲：“我字也寫得不錯(cuò)，教她足夠。她人在哪兒？”

羅令妤：“……”

心中已非常嫉妒了。

她故作不在意地指明了方向，看陸昀真的就這么起身走了。她心里重哼一聲，扭頭，將注意力放到一直端著茶盞看她二人的陸顯面上。陸二郎清風(fēng)朗月般，道：“三弟和表妹的關(guān)系似乎不錯(cuò)?！?/p>
羅令妤吃力地問：“……二表哥哪里看出的我和三表哥關(guān)系不錯(cuò)？三表哥明明很厭我啊?！?/p>
陸顯意外無比：“厭惡？他是喜歡吧。”

羅令妤：“……”

二表哥眼瘸？

陸顯溫溫道：“三郎慣來和表姐表妹們不熟，能和表妹你多說兩句話，已經(jīng)讓我很吃驚了?！彼抗庖婚W，“之前看三郎那般……我以為他戲弄你，現(xiàn)在想來，恐怕態(tài)度不一樣，就很說明問題了?！?/p>
羅令妤身子前傾，想多聽陸顯說兩句，但陸顯出了下神，就不說了。陸顯垂下眼，余光瞥到表妹的花容月貌，心中黯黯。這般貌美的表妹，大約也和其他女郎一般，心悅?cè)?？不然何以身子前傾？

羅令妤眼尖地瞥到他一閃而逝的神色。心里一怔后，羅令妤問道：“表哥何以一直提三表哥？不提自己呢？那日小宴后，表伯母一直不讓表哥出門……表哥也挨罵了吧？是我對不起表哥你?！?/p>
陸顯連忙：“怎么會(huì)……”

羅令妤揚(yáng)手，笑瞇瞇：“我變個(gè)戲法給表哥看?！?/p>
她清澈如湖光瀲滟的眸子專注地盯著面前的郎君，手從袖中伸出，輕快地折手翻弄……

陸昀拉開門進(jìn)來時(shí)，正巧看到羅令妤手上陡然出現(xiàn)一朵玉蘭，她笑容誠摯地跟陸顯顯擺：“表哥，有沒有高興點(diǎn)兒？”

門口的三郎陸昀一陣窒息：“……”

這不是他的變戲法么？！拿他的變戲法去逗陸顯笑？！

作者有話要說：陸表哥：excuseme？？？你拿我的套路去套路別的男人？？？

☆、第19章

門拉開，光從外流入，杏花紛紛，簌簌吹動(dòng)門口年輕郎君的衣袍，與他一道落入側(cè)頭而望的陸二郎、羅令妤眼中。舍中錦榻上女郎端坐，乍然看向門外陸昀。逆著光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氣質(zhì)風(fēng)采如斯，光影如水拂身，她再一次感受到那種驚魂攝魄般的美感。

心跳加速。

羅令妤伸手遞花給陸二郎陸顯的手指顫了顫，勉強(qiáng)讓自己心神受到的那股絲絲麻酥感消失：陸三郎玉人風(fēng)姿，天下女人見他一面都愛，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不丟人。

然她一定要控制住。

畢竟她已經(jīng)知道陸三郎不是大家以為的高嶺冰山不可褻瀆了。

陸昀再往前走兩步，面容能看清了，羅令妤和陸顯才看到他陰沉的臉色。陸二郎吃驚，看三弟盯著他和表妹的那種灼熱目光，好似他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一般。陸顯他看到陸昀身后突然冒出的小腦袋，招手：“小表妹也來了？妤表妹不是說婳兒在習(xí)字么？三弟你怎么把她領(lǐng)過來了？”

陸昀目藏鋒芒：“妤表妹？”

叫得好親熱。

陸顯被他看得臉熱，咳嗽一聲：“只是方便分開兩位表妹而已。”

羅令妤則擰著眉，目光在陸昀和羅云婳之間逡巡，再次產(chǎn)生疑惑。婳兒不應(yīng)該是那天找麻煩，才見過陸三郎那么一面么？一面之緣，就比她和陸昀還要熟了？

羅令妤對自己的魅力再次產(chǎn)生深深懷疑。

卻是羅云婳原本在辛苦練字，三表哥過來逗她，她求了三表哥一通，陸三郎就痛快答應(yīng)給她說情——帶她去找羅令妤，讓羅令妤同意小妹妹出去玩。誰想到羅云婳小娘子歡歡喜喜地跟三表哥過來找姐姐了，拉開門第一眼，她就看到姐姐在變戲法給二表哥看。

那朵清新美麗的花在姐姐纖白玉指間嬌艷欲滴，被送給了陸顯，陸顯還露出了笑。

羅云婳嚇得把頭縮了回去：變戲法是三表哥教她的！她又教給了姐姐！姐姐顯擺時(shí)，還被三表哥看到了……

聰慧機(jī)靈的小娘子即便不懂大人間的劍拔弩張，也知道當(dāng)人面被人抓住小辮子不是什么好事。她苦著小臉皺眉思索對策時(shí)，看俊朗的三郎低下頭，眸色清幽、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羅云婳被他這一眼嚇得一下子彈開，含著淚奪門而逃：“我我我還是接著寫字好了……”

舍中的陸顯和羅令妤詫異地看著小娘子落荒而逃。羅令妤轉(zhuǎn)而看三郎，目有斥色，但她不敢說。于是她望向陸二郎陸顯，目中欲語還休、委屈連連、自憐柔弱……

陸昀心里冷笑。

陸顯已經(jīng)替表妹說話了：“三郎，你又做什么了？婳兒那么小，你是不是嚇唬她了？”

陸三郎眼睛看著那給他二哥送秋波的委屈女郎，唇彎了下：“哪有。我和羅妹妹之間的小秘密。”

他聲如玉落錦帛，好聽又勾人，讓聽著的人心尖不自在地顫抖。說完話，他漫漫然走來，隨意又雍容，雍容又清貴。他話對著陸顯說，眼睛看著羅令妤……羅令妤被他看得臉越來越紅，悄悄望他一眼，心里糾結(jié)——

不知道為什么。明知道陸昀喊的“羅妹妹”是指她妹妹，可是他就是給她一種“我和羅妹妹之間的小秘密”，說的是他和她。

陸昀入了座，等陸顯加入話題，羅令妤才覺得自己身上的壓力小了些。兩位郎君過來探病，又都是博學(xué)之人，隨便聊些，就可見功底之深。原本被陸三郎目光壓得抬不起頭的羅令妤坐直，不動(dòng)聲色地往陸二郎那里靠了靠，重新自信滿滿地加入話題，想要表現(xiàn)自己的才學(xué)。她望著陸二郎的笑容真摯了許多，多好的表現(xiàn)機(jī)會(huì)，陸二郎真是好人。

陸昀瞥到她望著二哥時(shí)那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再看到二哥手里拿著的花。

陸昀眼神微頓，目光時(shí)不時(shí)落到那花上。這變戲法明明是他教給羅云婳的，偏羅令妤現(xiàn)在跟他二哥表現(xiàn)個(gè)沒完沒了，沒完沒了……她說著說著，身子還不自覺地傾向他二哥。她美目流波，情深義重；陸顯一改以往的內(nèi)斂沉靜，溫柔地看著表妹，與表妹侃侃而談。

陸昀時(shí)而看他們一眼，時(shí)而目光移開，再時(shí)而盯著陸顯手里的花……

他那陰晴不定的目光大約是盯得太久了，羅令妤一臉欲言又止，陸顯也看向三弟。陸顯：“三弟，三弟？”

陸昀回過神：“嗯？”

羅令妤眼中寫著幾多糾結(jié)，直面三郎雋永的面孔，問：“三表哥就這么喜歡這花么？”

陸昀目光落到她臉上：“……”

羅令妤下定決心，討好他道：“那我也送一朵給三表哥好了?！?/p>
不給陸昀拒絕的機(jī)會(huì)，她的手就隔著一張小幾，伸到了他眼皮下。陸三郎垂眼，看表妹的手如花開般翻動(dòng)，少許艱澀，自然是不夠熟練的緣故。下一刻，“砰”，一朵玉蘭開在了他眼前。

陸昀抬頭，眼神晦暗。

羅令妤見他不接，突然想起他一個(gè)忌諱：“都是玉蘭花。不是獨(dú)份的?！?/p>
她記起了當(dāng)初陸昀拒絕她送的花箋時(shí)，讓侍女錦月帶給她的話——“獨(dú)份的東西我不留?！?/p>
陸昀心情頓時(shí)一言難盡。

……

羅云婳被陸昀表哥嚇得逃出門后，原本是要去寫字的。但是羅云婳在院子里碰見了靈玉和靈犀兩個(gè)，領(lǐng)著一眾侍女在曬花。這花是照羅令妤吩咐曬的，大約羅令妤又要做什么去討好陸家人。此時(shí)院中花香馥郁，傍晚日影下山，侍女們在忙著收花瓣。

靈犀本是看羅云婳寫字的，現(xiàn)在她被靈玉喊去收花瓣……羅云婳眼珠清玉一樣滴溜溜轉(zhuǎn)一圈，小手小腳躡手躡腳地繞開這些侍女。她從院子后邊墻角的狗洞鉆了出去，爬出了“雪溯院”，再用草木把狗洞遮掩住。

羅云婳洋洋得意，哼著小鼻子：姐姐在和兩個(gè)表哥說話，根本顧不上管她。

羅云婳小娘子如放飛小鳥般，直奔陸家宅院的那個(gè)大湖。之前姐姐落水，她打聽過那湖邊有小船，湖心有小亭，她就心向往之，想去玩耍。但是羅云婳整日被姐姐看著，沒怎么出過院門。大湖太大太顯眼，她找是找到了，卻沒找到陸表哥那日耍的船。沮喪了一陣子，羅云婳就藏在漫漫蘆竹林里玩螞蟻了。

小孩兒的煩惱來得快也去得快，小娘子津津有味地看“螞蟻搬家”，忘記了自己原來想找的船。

但是這種快樂沒有持續(xù)多久，過了一會(huì)兒，上方的游廊來了一個(gè)小郎君，翻開書頁，開始磕磕絆絆地背書：

“馬，蹄……蹄可以踐……什么雪……啊霜雪！毛可、可以御、御風(fēng)寒。什么草飲水，什么而陸……齕草飲水，翹足而陸！”

羅云婳捂住耳朵：上面那個(gè)人好煩！

羅云婳謹(jǐn)記羅令妤的教導(dǎo)，不要在陸家惹事。所以上面的聲音吵了一刻之久，她都忍著沒出去罵人。那個(gè)小郎君嘀嘀咕咕，一篇文章半天背不下來，羅云婳卻聽得都要背下來了。她玩的螞蟻大概也被那聲音吵得，一個(gè)個(gè)鉆進(jìn)小洞里不肯出來了……

半個(gè)時(shí)辰過去了，陸四郎陸昶還在結(jié)結(jié)巴巴地背書，廊下的竹林里突然鉆出了一個(gè)小娘子。他嚇得后退，下面一臉灰一塊白一塊的小娘子叉著腰：“喂！你好煩，又好笨！你能不能去別的地方背書啊，你把我的螞蟻嚇跑了！”

陸昶定睛一看：“你、你是那個(gè)心機(jī)深沉的表姐的妹妹……”

羅云婳大怒：“你說誰心機(jī)深沉呢！”

陸昶：“不不不是我說的啊，是我母親說的！我母親說表姐狐貍精……”

羅云婳鼻子氣歪了，擼起袖子：“你等著！”

她從蘆竹林里沖了出去。

……

同時(shí)間，傍晚紅霞照滿空，陸家兩位郎君也起了身，跟羅表妹告別。陸顯誠惶誠恐地拿著表妹送他的那朵玉蘭，出了舍門就把跟隨的仆從喚來：“這是羅表妹送的花，你們知道怎么養(yǎng)吧？土啊水啊都備下……”

陸顯回頭對羅令妤溫聲：“表妹放心，我會(huì)照顧好你送的花的?！?/p>
羅令妤笑盈盈：“二表哥心地真好。”

陸顯：“不不不，還是表妹更心善?！?/p>
陸昀從羅令妤身后出來，還沒穿履，就聽到了門外那兩人又在虛偽地互相恭維。陸顯還一臉鄭重其事，要照顧什么花……陸昀看得很刺眼，捏著手里那花的花枝，他隨意玩著，都快把花枝折斷了。

陸昀忽從后喚了一聲：“羅妹妹?！?/p>
羅令妤：哼，她妹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