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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坐在床上，懷里摟著自己的小包袱。
“愛女，你說我哥哥，他們會不會已經(jīng)死了？”
“你一天要說三遍?！?/p>
郭愛女擦桌子掃地：“我頭都要被你念痛了?！?/p>
阿福說：“一想到要回家鄉(xiāng)，我就害怕。”
“多少年沒見了?！?/p>
郭愛女說：“要我說，你早就該忘了這事。你就是傻。你哥哥他就是為了錢，把你給賣了。他要是還惦記著你，他怎會不寫信，不聯(lián)系你？”
“我哥哥不是那種人?！?/p>
阿?？跉馊彳浻謭远?，目光中充滿了希冀：“你不了解他。我哥哥，他誰都會害，就是不會害我。”
郭愛女放下帕子，到床邊陪著她坐下：“那我問你，你哥哥要真在意你，你入宮這么多年，他為什么連封信都沒有寫給你？也沒讓人來找過你？”
阿福有些難為情，說：“我哥哥他不會寫字?！?/p>
“即便他不會寫字?！?/p>
郭愛女問說：“他不會請人來幫他寫？你在宮里，過得好不好，是死是活，他不關(guān)心？不想知道？”
“我家鄉(xiāng)離得遠(yuǎn)，哥哥他來不了?！?/p>
阿福一臉認(rèn)真從小箱子里，翻出一把銀色的小鎖，給郭愛女看：“你瞧這個?！?/p>
“這是鎖。”
阿福說：“這個長命鎖，是我離家的時候，我哥哥他給我的。哥哥他賣我，賣了二兩銀子。這把鎖，上面鑲的有玉，當(dāng)鋪里估價，估了有十兩銀子。是我爹娘丟下的，是家里最值錢的東西。哥哥他舍不得當(dāng)，臨走的時候留給了我，說萬一我餓了，讓我拿去換飯吃?！?/p>
郭愛女嘆口氣。
阿福說：“我家里窮，爹娘都死的早。我從小是哥哥嫂嫂撫養(yǎng)的。我三哥比我大七歲。我整天就跟著他。他帶我玩，帶我去別人家里偷雞，偷果子。他人品不大好。哥哥嫂嫂總是罵他懶惰，不務(wù)正業(yè)。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也常愛說他的不是。他臉皮厚，不在意那些。他把誰都不當(dāng)回事，唯獨最疼愛我。誰欺負(fù)我，他就去打誰。有好吃的東西，他都會帶回家給我吃。”
阿福想起小時候常跟韓三郎在山坡上玩耍。
“哥哥，我要那個花?！?/p>
八歲的阿福長得圓圓臉，粉嫩可愛。肉肉的小手指著山坡上盛開的小白花。
韓三郎笑嘻嘻地摘了一束花，做成一個花環(huán)，戴在她頭上。
“哥哥，我漂亮嗎？”阿福很自戀地問。
韓三郎把她抱起來，舉高高：“四兒最漂亮！”
韓三郎在前面跑，阿福在后面追，他腿長，跑的好快，一邊跑一邊隨手從樹上掠了片樹葉吹哨子。哥哥特別厲害，什么都會吹，拿片樹葉也能吹，拿個麥秸也能吹，拿個豆莢也能吹。
阿福說：“哥哥，哥哥，你是怎么吹的，你教教我啊?！?/p>
韓三郎教她用秸稈吹哨子，阿福學(xué)了幾天，吹的腮幫子都疼了，硬學(xué)不會。
“你騙人！”
阿福嗚嗚地哭：“我也要學(xué)吹哨子嘛！為什么你的就能吹，我就不能吹！你騙人！哥哥是騙子！”
韓三郎見她死活學(xué)不會吹秸稈和樹葉，便費盡心思，給她做了個笛子。
北方是沒有竹子的。哥哥是花了好大力氣，才弄到一節(jié)竹子。
阿?？偹銓W(xué)會了吹響，頓時破涕而笑。
阿福后來才曉得，那節(jié)竹子是哥哥撿的，路邊有個叫花子，持著個破竹竿討飯，哥哥跟叫花子那撿的。那個笛子是阿福的寶貝，是她唯一一件樂器。雖然吹出來的音很難聽。
“我想他了?！?/p>
阿福心里難過道：“要怎么才能重新見到他啊?！?/p>
他連哥哥的樣子都記不清了，可小時候那些事，卻記的清清的。每次想起來，心里就會思念。
郭愛女安慰道：“你別擔(dān)心，總有機會的?！?/p>
阿福說：“也許我哥哥他們真的已經(jīng)死了，否則不會這么多年沒有消息?！?/p>
“不會的！”
郭愛女趕緊說：“你說了，你哥哥他不會寫字，他沒法寫信。而且，你家鄉(xiāng)又離得那么遠(yuǎn)，他們又不認(rèn)識宮里的人。想找你也找不到?！?/p>
阿福早就看淡了。
“他們都說，我家鄉(xiāng)在打仗。六鎮(zhèn)起義，人都死光了?！?/p>
郭愛女說：“不是的。他們說六鎮(zhèn)起義，是你們家鄉(xiāng)當(dāng)?shù)氐娜?，自己造反。是?dāng)?shù)匕傩諝⒘随?zhèn)將和朝廷官員。你哥哥又不是當(dāng)官的。聽說六鎮(zhèn)起義平定后，朝廷將那幾個鎮(zhèn)的百姓，包括你家鄉(xiāng)的人，都遷到冀州去安置了。朝廷沒有殺他們?！?/p>
“我不管?！?/p>
阿福彎腰，抱著膝蓋：“不管他們在不在，我都要回家鄉(xiāng)去看看。要是不在家鄉(xiāng)，我就去冀州找。總歸要找到的?！?/p>
“你一個人這樣找，那得多難啊?！?/p>
郭愛女說：“你見過樂平王，你干嘛不求求他？六鎮(zhèn)那邊，安置百姓的名冊，戶部一定有。讓他幫忙查一查你哥哥的去向。這樣你去找人也好找些，不用像無頭蒼蠅似的。”
阿福心想：也對，干嘛不去求樂平王？
可是，人家干嘛幫自己。
而且她出不去宮。
樂平王而今貶了官，幾乎也已經(jīng)不進(jìn)宮。
“他現(xiàn)在自己都自身難保呢。太后罷了他的官，他現(xiàn)在不受朝廷信任。賀蘭逢春又大軍壓城?！?/p>
阿福心想：人家估計都沒空理自己。
郭愛女說：“不急，找個機會。他既然認(rèn)得你，找個機會見到，同他說話。他那么大的人物，必定有通天的手眼，不相信找不著一個人?！?/p>
阿福心里一亮：對呀！我之前怎么沒想到呢！我自己找不著，樂平王肯定能找著。他是大人物，肯定有辦法。
“戶部真的有冊子嗎？”
“肯定有的！”
郭愛女說：“他去查，一查就能查到。”
阿福嘆了口氣，又有些黯淡的神色。
“你嘆什么？”
“現(xiàn)在連出不出的了宮都不知道呢?！?/p>
阿福手里托著兩片樹葉，對郭愛女說：“愛女，你會吹樹葉嗎？”
“不會?！?/p>
阿福說：“我教你。”
阿福捏起一片樹葉，輕輕吹奏起來。婉轉(zhuǎn)細(xì)弱的曲調(diào)，稍遠(yuǎn)一點便聽不見。
“你吹的什么曲子？吹的可真好。”
“北邊的曲子。”
城外，賀蘭逢春大營。
“博陵公找我？”
賀蘭逢春跟元天賜，還在研究作戰(zhàn)部署。一個身穿甲胄的青年將軍手抱著頭盔，大步邁入中軍帳。
這人生的蜂腰猿背，高個子，兩條大長腿，膚色白皙，俊眼修眉，單看相貌十分出眾。賀蘭逢春見了臉上大喜，叫了聲：“韓烈，你過來?！?/p>
這叫韓烈的年輕將軍，連忙神態(tài)謙恭地上前行禮：“博陵公?！?/p>
賀蘭逢春眼神跟打量小老婆似的，將這愛將上下瞄了一圈，笑：“不錯嘛。看你最近禮儀表現(xiàn)好多了。多學(xué)學(xué)。長得人模人樣，別動不動舉止跟個鄉(xiāng)野村夫似的，丟人現(xiàn)眼?！?/p>
韓烈嘿嘿一笑：“是博陵公教導(dǎo)得好?！?/p>
賀蘭逢春指著韓烈，得意洋洋向云天賜笑道：“這個人，韓烈，聽過沒有？先前一直在葛榮麾下，一員猛將，鮮于修禮就是他殺的。被我給招降了。他是六鎮(zhèn)人，出身懷朔。六鎮(zhèn)起義的時候，卷入叛軍，被朝廷安置到冀州，后來跟著葛榮在河北參與起事。我征討葛榮時，他投了我?！?/p>
云天賜笑容溫和：“韓將軍，果然一表人才?！?/p>
賀蘭逢春笑：“這些日子被我調(diào).教的順眼多了。你沒見他原來什么樣子，邋里邋遢，三天不換衣服，不刮胡子。我這個人，就見不得那種不修邊幅的人。但凡讓我看到他一天不換衣服，胡子拉碴，我就一腳把他踹出帳去。什么臭烘烘的德性，好意思來見我。現(xiàn)在好，還學(xué)會熏香了。”
賀蘭逢春笑：“你過來我聞聞你熏的是什么香?！?/p>
那韓烈一點也不見外，笑嘻嘻便把袖子伸過去：“博陵公聞聞。聽說博陵公愛熏香，末將常聞著博陵公身上香味，因此也學(xué)了點。這玩意兒還真是講究，光名字就幾十種?！?/p>
賀蘭逢春聞了一下，頓時移開鼻子，嫌棄道：“這熏的什么味兒，味道太濃了。熏香的味兒，要在似有似無間，才引人入醉。不是把自己變成香料筒子，那成了腌肉了。”
韓烈嘿嘿一笑：“還是博陵公懂，末將下次記住了?！?/p>
“言歸正傳?！?/p>
賀蘭逢春道：“我叫你來有事。樂平王殿下今夜要出城來。你帶一隊人馬，去黃河邊迎接，務(wù)必將殿下安全接到大營。”
韓烈道：“末將領(lǐng)命?！?/p>
韓烈正要走，猶豫了一下，又回頭。
“博陵公……”
“欲言又止?！?/p>
賀蘭逢春道：“有話就說，婆婆媽媽做什么。”
韓烈道：“我想求博陵公一件私事。”
賀蘭逢春道：“什么？”
韓烈道：“末將有一個妹妹，多年前入了宮，失了音訊。過幾日，進(jìn)了洛陽城，能不能拜托博陵公，替我打聽打聽她的下落。我怕到時候大軍入城，宮中生亂，萬一有誤傷?！?/p>
賀蘭逢春擺擺手：“知道了，先去辦你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