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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至于其他的事，我都記不太清楚了，只能言盡于此。”李子媛看著信宿，目光沉靜如水，又像一片死湖，“您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抱歉，我不想給我和我的家庭帶來不必要的麻煩?！?/p>
信宿當然知道她的意思。
不是每個受害者都是“復仇者聯(lián)盟”，一定要讓作惡的人付出代價，李子媛寧愿忍下曾經(jīng)那些不堪的侮辱，裝作歲月靜好，也不想現(xiàn)在平靜安穩(wěn)的生活再起波瀾。
向強大的敵人舉起鐮刀，她或許付不起那個代價，也無法承擔未知的后果。
能得到刑昭這個人的線索，已經(jīng)是在信宿的意料之外，他從座位上站起來，紳士般向李子媛一欠身：“我明白，今天我們見面的事，我不會向任何人提起?！?/p>
說完他又拿出一張名片：“如果你什么時候還有其他的話想說，隨時可以聯(lián)系我。”
直到信宿離開，李子媛都坐在位置上久久沒有動彈，脊背繃的很直，帶著手套的雙手蜷縮到了一起。
她盯著那張燙金名片，半晌伸出手拿了起來，在手心里慢慢地、慢慢地握緊。
信宿走出包廂，看了眼外面沉下來的天色，給林載川打了通電話，“隊長，下班了嗎？有時間解決一下我的溫飽問題嗎？”
林載川那邊聲音有些嘈雜，似乎在處理什么，“抱歉，可能要晚一點，這邊臨時有些事故需要處理?！?/p>
信宿不由笑了聲：“……這有什么好抱歉的，我回市局找你就是了，十分鐘后見?！?/p>
“嗯?！?/p>
掛斷電話，信宿摩挲著下巴，回想起自己這幾天的所作所為，忍不住無聲笑了一笑。
雖然從前有過兩面之緣，但他其實沒有跟林載川深入接觸過，并不算了解他是怎樣的人，這幾天接觸下來，林載川的性格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信宿以己度人——如果他手下有一個像自己這樣成天游手好閑不思進取的漂亮草包，他大概做不到林載川這樣心平氣和。
很快，他臉上的笑意淡去，開始蹙眉低頭思索，要怎么跟林載川介紹“刑昭”這個意外收獲。
信宿不確定劉靜跟李子媛有沒有相同的遭遇，但是她們兩個確實存在許多相似的地方，讓他隱約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刑昭。
信宿忽然想起，當時劉靜在人民醫(yī)院住院的時候，她的主治醫(yī)生曾經(jīng)說過，盛才高中的副校長特意來看望過她。
……會是巧合嗎？
他早就該想到了，讓劉靜到死都不敢開口的“怪物”，怎么可能只是一個許幼儀。
信宿開車回到市局，才知道林載川說的“事故”是什么——
劉靜的母親來了。
不過她不是來為女兒的死討要說法的，只是因為她的病，警方還沒敢把所有來龍去脈都一口氣告訴她，劉靜的母親將劉靜的遺體安置回家，來市局了解案情。
那分明只是一個四十歲出頭的女人，但給
人的感覺已經(jīng)很蒼老了，瘦巴巴的腰背佝僂著，身上穿著一件樣式怪異的大衣，破舊的白色運動鞋，皴皮臉上皺紋遍布，一雙眼里空洞的好像什么都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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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秀妘用力顫抖握著她的手，非常生硬地扯了扯嘴，沙啞道：“警察同志，我、我來了解我們家靜靜的案子?！?/p>
章斐帶著她往接待室那邊走，“劉靜雖然是自殺的，但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就走到那一步，背后一定另有原因，我們隊長還有些可能跟案情有關的細節(jié)想要問問您?！?/p>
張秀妘點了點頭。
章斐推開接待室的門，跟張秀妘一起走了進去，林載川聽到聲音轉(zhuǎn)過身：“來了?！?/p>
張秀妘坐在椅子上，兩只手握在一起，脖頸被某種無形的東西壓的很低，有一種直不起骨頭的軟弱和自卑。
林載川看著她，就像看到了一只忽然被曝曬在陽光下的小蟲。
這是劉靜患有長期冠心病的唯一家人。
“你好，張女士，我是刑警隊林載川。大致案情我的同事章斐應該已經(jīng)告訴過你了，這次請你過來，是想問一些劉靜生前的事，如果你有關于本案的其他問題，也可以詢問我。”林載川微微彎下腰，語氣盡可能溫和地說。
張秀妘縮著肩膀，干澀道：“嗯，我配合警察同志調(diào)查。”
林載川不是一個擅長寒暄的人，他說話總是開門見山，一句廢話也沒有，“劉靜跟你說過她在學校的感情問題嗎，有沒有跟哪個男生走的很近？或者說學校里有沒有人追求她？”
張秀妘搖搖頭，“閨女從來不跟我說這些，她有自己的主意，我也、插不上嘴?！?/p>
林載川道：“據(jù)我所知，你本人沒有固定收入來源，家里的吃穿用度都是劉靜承擔，你問過她的錢是哪里來的嗎？”
劉靜一個高中生，能拿出動輒幾千塊錢給醫(yī)院，做母親的難道都不好奇嗎？
張秀妘用粗糙的手掌抹了一下下巴，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蹩腳普通話回答，“我以前問過閨女，她說，是幫同學補課賺的，在學校的時候能自己賺錢?！?/p>
“學校放假的時候，她會回家嗎？”
“她回來看我，但是很快就走了，要去賺錢，”張秀妘說話的方式很古怪，有一種不常跟人講話的生澀感，她有些前言不搭后語的說，“我在家里沒用，還要閨女養(yǎng)著我，她放了學，要出去掙錢，買藥、交學費。”
林載川若有所思，“她放假的時候住在家里嗎？”
“嗯，但有時候住在同學家，不回來，說補課太晚了?！?/p>
劉靜沒回家的時候，大概應該是跟許幼儀在一起，按照許幼儀的說法，劉靜同意當他的女朋友，他給劉靜提供物質(zhì)條件——如果兩個人的年紀都再大幾歲，那說不定是一場你情我愿的“包養(yǎng)”。
可這種畸形的關系不應該出現(xiàn)在學校這樣的地方。
林載川又問：“劉靜在家里的
()時候，有什么反常表現(xiàn)嗎？比如說情緒消極、悲觀、大起大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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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快速用手擦了下眼睛，低下頭，肩頭怪異地顫動著。
林載川輕輕舒出一口氣，大概有某種過于沉重的東西壓在這個女人的身上，任何人都無法感同身受。
他剛打算說什么，接待室的門忽然被敲了兩下，有人從外面推門走了進來——
信宿側(cè)身閃進房間，又反手關上了門，沖著林載川眨了眨眼……怎么看也不像是生病虛弱的模樣。
林載川：“………”
他走到張秀妘身邊，稍微蹲下身，伸出一只手，“這位就是張阿姨吧，您好，我是市刑偵隊的刑警信宿?！?/p>
張秀妘只是遲疑看著信宿那一只雪白纖細、一看就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并不敢伸手去碰他。
信宿看她這樣，隱約猜到了什么，溫和地一笑，收回手臂，又站的遠了一些。
“隊長你繼續(xù)，”信宿小聲說，“我來旁聽學習?！?/p>
林載川示意他到里面椅子上坐好，又輕聲開口對張秀妘道：“劉靜在學校里可能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這起殺人案的嫌疑人許幼儀，自稱是劉靜的男朋友，根據(jù)他的描述，只要劉靜愿意做他的女朋友，他就會定期給劉靜一筆錢——但由于證據(jù)不足，現(xiàn)在警方還無法查明劉靜是出于自愿還是被強迫?！?/p>
林載川的語氣很平，聲音放的低而清晰，好像這樣說出來不會太過殘忍。
張秀妘楞楞地看著林載川，好久才反應過來這個警察的意思，渾身都激靈了一下，結(jié)巴道：“她、她拿回來的錢……是、是那個人給的……”
林載川微微點了一下頭。
張秀妘難以置信地張著嘴，整個人劇烈顫抖了起來，“可是，靜靜說是補習賺的錢，給同學補習，給老師的孩子補習。”
林載川思索片刻問：“補習是什么時候的事？”
“高一下學期?！?/p>
林載川道：“劉靜跟許幼儀，是在高二認識的?！?/p>
張秀妘雖然腦袋不太靈光，但不是什么都不懂，她的女兒長的俊俏漂亮，從小被人夸到大，有男生喜歡是很正常的，但是，為了錢跟別人在一起，這不就是、不就是那些人說的“賣身”嗎。
可是劉靜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張秀妘顫抖著想：因為她怎么治都好不了的病，像個吃錢的無底洞。
“靜靜本來應該是個有出息的孩子，這么多年一直是我拖累了她，都怪我?！?/p>
張秀妘嘴唇顫抖，一雙凹陷的眼里淌下淚來，聲音沙啞哽咽，“每次住院，她都要來交一大筆錢，我沒死，她就一直要被我連累著……她跳
()下去的時候，
是不是也覺得解脫了？”
覺得自己是個拖累，
所以就算劉靜莫名跳樓，她也不敢哭、不敢鬧，反而覺得女兒死了是一種解脫。
林載川終于明白為什么劉靜的眼里會有那樣令人震撼的絕望，因為她明白無法掙脫困住她的那張網(wǎng)，不管開始到底是自愿還是被強迫，她都只能跟許幼儀在一起——不會有人再像許幼儀那樣，愿意承擔她母親的醫(yī)療費用，支撐起她的家庭。
或許張明華的出現(xiàn)讓她看到了某種希望，于是她把張明華看做救贖，可是她又明白那救贖永遠不會屬于她，所以把心意都藏在心里，不想再給旁人帶來不幸。
信宿看著情緒過激的張秀妘，微微嘆了口氣，蹲在她的身邊，開口安慰道：“劉靜住院的時候，我曾經(jīng)去看望過她，阿姨，她其實一直很牽掛您，而且還讓我不要告訴您她住院的事，怕您在家里會擔心。我想她從來沒有把您當成是拖累，您是她唯一的家人?！?/p>
張秀妘已經(jīng)說不出話，兩只手一起抹著眼淚，鼻腔里發(fā)出倒氣的聲音。
她習慣了隱忍，就連哭都不能痛痛快快的哭出來，無聲的撕心裂肺。
信宿像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般，輕聲道：“您剛剛說，劉靜在高一的時候經(jīng)常幫別人補習賺錢，放假晚上不回家。女孩子一個人在外夜不歸宿，您應該也會很擔心吧?！?/p>
張秀妘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怎么突然說起這個，下意識回答說：“她不回來會提前跟我說，晚上也會打電話，靜靜很懂事，不讓我擔心?！?/p>
“這樣就好。”信宿輕輕一笑，聲音低回溫和，“您的女兒比我懂事，有一次我晚上一個人跑出去玩，沒有告訴家人，也忘記帶手機，我父母一夜找不到我，差點打電話報警?！?/p>
聽到信宿的話，張秀妘像是想起來什么，抹了下眼淚：“有一回，我也聯(lián)系不上她，她晚上出去，說第二天中午補習完就回來。但到了下午都沒回家，我給她打了很多電話也沒接，直到晚上九點多才打電話回來，說要直接回去上學了，下次放假再回家?！?/p>
林載川神經(jīng)忽然一跳，“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張秀妘回憶道：“應該是高一的時候，過去一年多了，具體是哪一天我也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