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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畢烤肉，楊宜竹坐在石頭上一邊啜著鄭靖北送來的五色果飲一邊賞景。這時，錦帳那邊響起了悠揚動聽的絲竹聲，七個分別身著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衣裳的少女們手拉著手一邊歌唱一邊踏地而舞。這便是史書上記載的踏歌。踏歌在本朝十分盛行，無論是田間壟上，還是市井巷陌，都能見到這種旋律簡單的舞蹈。
這群少女的歌聲婉轉(zhuǎn)動聽，舞姿優(yōu)美矯健。不但楊鎮(zhèn)伊他們一幫少年看得發(fā)呆，宜竹也看得入神，方才前來交涉的那個青衣婢女出來招呼道：“我家小姐有請。”宜竹怔了一下，便笑著應(yīng)允了。
她跟著青衣婢女進(jìn)了帳幃，里面兩個妙齡少女正在說話，左邊那個大約十五六歲，上著白色襦衫，下著素色齊胸襦裙，肩上披著一條飄逸的鵝黃色披帛，一雙眼睛明如秋水，顯得清艷動人。
另一個則顯得十分張揚，她上著半坦的綠色襦衫，露出半邊豐滿白膩的胸脯，下系一條六幅石榴裙，云鬢高挽，頭頂插著一朵碗口大的粉色牡丹。她們兩人見宜竹進(jìn)來，素衣女子笑盈盈站起身來迎客，笑著和她寒暄。而那個綠衫女子只是微微睨了宜竹一眼便再沒說話。宜竹這才知道這個身著素色衣衫的姑娘是崔家小姐，閨名叫崔玉姍，另一個是她的表妹王綺。
崔玉姍跟楊宜竹說了一會兒話便笑著吩咐婢女將圍帳撤下。鄭靖北和秦靖野他們坐在不遠(yuǎn)處飲酒說話，不過，大多數(shù)都是鄭靖北在說，秦靖野在聽，而且還聽得心不在焉。宜竹只朝他們隨意掃了一眼，便將目光放在踏歌的少女身上，再多看兩眼，說不定某人又會自作多情。
七個彩衣少女仍在載歌載舞。樂曲從《采蓮曲》換到了《竹枝詞》。這時，崔玉姍突然轉(zhuǎn)臉笑問：“楊姑娘，我聽聞《竹枝詞》原本是巴渝民歌，不知楊姑娘可知道些竹枝新詞？”
楊宜竹想了想，她記得母親高興時曾哼過一首小曲，歌詞內(nèi)容她大致記得：
臨池門外是儂家，郎若閑時來喝茶。
青磚碧瓦藤繞屋，門前千竿翠綠竹。
楊宜竹解說歌詞和曲調(diào)時，就見秦靖野頻頻朝她們張望。
王綺輕笑一聲道：“楊姑娘，秦公子似乎在看你呢？不知你是怎么認(rèn)識他的？還有你們今日打獵也是事先準(zhǔn)備好的吧？”
宜竹眉頭輕蹙，自然聽出這人語氣不善，她心平氣和地答道：“我家與秦公子門第懸殊，相距遙遠(yuǎn)，而且我家不比王姑娘仆從如云，消息靈通，他的行蹤我豈能得知？”
崔玉姍臉色一沉，嬌聲制止王綺：“綺妹妹，你這再樣任性，我可要生氣了。再者楊姑娘門第也不差。別忘了，她的族姐可是圣上最寵愛的貴妃娘娘。”旋即，她沖著宜竹安撫的笑笑：“我這個表妹是家中幺女，天真爛漫，你別跟她計較?！币酥衩φf不會。
王綺沒撈著便宜心有不甘，頓了頓又掩嘴笑道：“楊姑娘，你方才說的那首曲子真的是太……太艷了，你們巴渝女兒都這么擅長吟唱這種曲子嗎？”
宜竹笑吟吟地接道：“人們說，心中有什么就看到什么，王姑娘能從一首下里巴人的民歌看出這等深意，心思真夠宛轉(zhuǎn)細(xì)膩的。兩位姑娘如無別的事，宜竹告辭?！痹挷煌稒C半句多，不過，她真想不通為什么這個人初次見面就對她這么無禮？
崔玉姍不贊同地看了王綺一眼，起身送了宜竹幾步，稍稍離遠(yuǎn)些，她悄聲說道：“楊姑娘千萬不要介意，我真是慚愧至極。”
楊宜竹正色問道：“崔姑娘能告訴我她如此針對我的原因嗎？”
崔玉姍猶豫片刻，輕聲嘆道：“唉，說來話長。綺妹妹她不止一次跟你堂姐楊宜薇發(fā)生爭執(zhí)。有一次在游園會上，兩人不知怎地又發(fā)生了不快，你堂姐竟然說，綺妹妹長相俗艷，就連她們楊家最不起眼的一個族妹都不如。你的另一個堂姐——好似叫楊宜芳，又補充說她連你這個都不如?！币酥裥闹邪底愿拐u這兩個豬一樣的堂姐，沒事替她拉什么仇恨。
楊宜竹道了謝，客氣地讓崔玉姍不要再送。崔玉姍又熱情地往外走了幾步。這時秦靖野和鄭靖北恰好一齊起身走了過來。
崔玉姍臉上掛著大得體的笑容，落落大方地朝兩人盈盈一福：“兩位公子安好?！睏钜酥駝t朝兩人點頭告辭。
她回去以后，就開始讓哥哥他們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家。今天就他們兄妹騎了馬來，孫立才他們還得步行到三里外的車馬店雇驢車回去，自然要早些趕回。
眾人收拾好東西，啟程回家。楊鎮(zhèn)伊讓宜竹騎馬，他們一幫男子在后面步行跟著。誰知沒走多遠(yuǎn)，秦靖野和鄭靖北兩人竟趕了上來。
秦靖野仍舊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樣子，但說出的話卻讓宜竹既好氣又好笑：“楊姑娘，我想你們一定很樂意與我們同行。”說罷，他淡淡掃了一眼楊鎮(zhèn)伊，他的話里似乎有一種讓人不易拒絕的威儀。楊鎮(zhèn)伊伊鬼使神差地附和道：“樂、樂意。”
楊宜竹微微轉(zhuǎn)頭，一語雙關(guān)地說道：“秦公子，你似乎有喜歡替別人做決定的癖好？”
秦靖野怔了一下，迅速反問道：“是嗎？比如說?！?/p>
楊宜竹語不停頓地道：“比如，你可以決定別人送不送你東西，也可以決定別人樂不樂意與你同行？”
眾人：“……”天哪，哪能說話這么直接？鄭靖北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想開口說話，又硬生生忍住了。他迫切地想知道這個堂哥怎么應(yīng)對。
秦靖野高深莫測地看著宜竹，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的時間比平時都要長些。
片刻之后，秦靖野又開始反攻了，他意味深長地說道：“我直到今日才不得不承認(rèn)，你們楊氏一門確實是人才輩出，奉承和貶損這兩種相反的本領(lǐng)竟出自一家，而且運用得如此爐火純青?！?/p>
楊宜竹心中的尷尬和怒意再次被他挑起，胸中的小宇宙開始燃燒，她擲地有聲地坦率說道：“實不相瞞，家父喜歡奉承地位比他高的人，這實在是現(xiàn)實逼人。而我則樂意奉承那些德行操守比我高的人?！?/p>
秦靖野的嘴角微翹，興趣盎然地窮追不舍：“敢問你平常貶損的都是哪些人？”
楊宜竹暗暗咬牙，臉上仍然不動聲色：“自然是德行人品比我差的人?！?/p>
眾人再一次目瞪口呆。楊鎮(zhèn)伊和孫立才見兩人之間火藥味越來越重，連忙出聲勸阻?？上У氖钦接＃捶讲恢?。
秦靖野像是辯論上癮似的，也許，他是精神受虐成癮。
“楊姑娘，我喜歡問到底，你一定不會介意的。話接上句，你所說的這種人一定極難遇到吧？”
“不，絕對不少。只是有很多地位比我高，心眼又太小，我不得不虛與委蛇，小心周旋。害怕對方打擊報復(fù)?！?/p>
“不知在下屬于哪一種？”
“公子這么聰明，一定可以猜得到?！?/p>
“極少的那一種？”
“沉默是金，實話會令人傷心。”
……
楊鎮(zhèn)伊他們一行人挺幸運，走了不到一里，就有幾輛馬車駛過，價錢也挺公道。宜竹沒有坐車，而是騎著馬跟在他們后面。她前世時就學(xué)過騎馬，所以今天一學(xué)就會了，再加上她和大青一起打架建立了革命友誼，大青表現(xiàn)得十分溫順，她騎得十分穩(wěn)當(dāng)。
到了十字路口，楊宜竹跟秦鄭兩人揮手告別，竹縱馬而去。鄭靖北笑著開口道：“二哥，想不到你也有話多的時候，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p>
秦靖野此里已緩過神來，臉色有些不自然，他不得不承認(rèn)道：“方才是有些話多，大概是喝多的緣故?！?/p>
接下來的路程，兩人又恢復(fù)了以前的相處模式，大多數(shù)時間還是鄭靖北說，秦靖野聽。
鄭靖北說了一會征求秦靖野的意見：“二哥你覺得此事如何？”
秦靖野突然攥緊拳頭，沒頭沒腦地接道：“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能給她希望不能讓她誤會?！编嵕副币荒橌@詫，這是哪兒跟哪兒？
秦靖野接著又正顏厲色地警告鄭靖北：“你一定要記得，我們都不能跟楊家結(jié)親！”
鄭靖北挑挑眉頭：“楊姑娘說得太對了，你喜歡替別人做決定，我從未這么想過?！?/p>
秦靖野一臉尷尬：“……”一路上，他再沒開口說話。
……
宜竹兄妹倆回到家后，父母都在廳堂等著。宜竹把剩下的一些野味交給母親，平氏一臉興奮地夸兒子能干，她得知宜竹已經(jīng)學(xué)會騎馬時，再次贊不絕口。接著她又問起今日的事情。楊鎮(zhèn)伊迫不及待地把今日所見所聞?wù)f了出來。平氏連說鄭靖北是個好人，還委婉地暗示宜竹是不是要把目光從秦靖野轉(zhuǎn)到鄭靖北身上。楊宜竹假裝沒聽到她的暗示。話鋒一轉(zhuǎn)引著母親說起了秦鄭兩兄弟的八卦。
“娘，你上次跟我說過鄭家是武安郡主的前夫家是吧？那么他們是合離了嗎？”
平氏一說起八卦，神色頓時鮮活起來：“合離？怎么可能。這事我給你細(xì)細(xì)地說，這武安郡主的前夫就是大名鼎鼎的鄭云卿，當(dāng)年人稱京中第一美男子。他們倆可是一見鐘情，這在當(dāng)年也是一樁佳話。不過武安郡主的母親鎮(zhèn)國公主不同意這門親事，母女倆差點鬧翻了。不過他們最后還是成親了?？上Ш镁安婚L，武安郡主那可是金枝玉葉之身，脾氣強硬。而鄭家又是書香門第，規(guī)矩忒多……反正聽說，他們婚后不太和睦。后來就聽說鄭云卿和他弟媳的妹妹私通，武安郡主眼睛里可容不得沙子——哦，別說是她，換了誰也受不了，要是你爹敢這樣，我非拿刀剁了他不可——”
一旁的楊明成無奈地接道：“孩他娘，你別什么事都扯到我頭上好嗎？”
平氏繼續(xù)八卦：“反正后來那鄭云卿和那□□一起死了。鎮(zhèn)國公主曾說過一句話，好像是什么‘她秦家的女兒只能喪夫不能合離’，大家都猜測那對奸夫□□肯定是武安郡主和她母親給賜死的……”只能喪夫不能合離。宜竹暗嘆，這話真有王八之氣。這個時代的女人就是果敢豪邁。
“后來，武安郡主又招了一個比她小七八歲的胡人為繼夫，她的長子也改姓秦……”
說到這里，平氏突然聯(lián)想到自家的事，掩嘴驚叫道：“我怎么把這碴給忘了，武安郡主這人太厲害了，他家的兒媳婦可不好當(dāng)。竹兒，你還是換個人，就那個鄭靖北吧，家世不錯，脾氣也好?！币酥駸o言以對，這都是一廂情愿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