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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紀棠也沒糾結太久,她還得去掃尾。
先前趙徵情況太危急,凈顧著往外跑,現(xiàn)在這邊事情暫完了,她還得趕緊回去整理一下。
老大夫家在村尾,大中午村子里人都在家吃飯,她悄悄溜回山上去。
幸好這兩天沒怎么下雨了,地面漸漸干了,留下的腳印不明顯,趙徵起燒前兩人又一直選林密草盛的地方走的,盡可能減少痕跡,清理起來倒不十分困難。
路上紀棠還撿回了老大夫的藥簍,她把藥簍背上一路往里,水干了山中的野獸動起來了,饑腸轆轆特別活躍,紀棠沒敢走太深,估摸著差不多,就趕緊掉頭了。
回來之后,她還特地繞到鎮(zhèn)上打聽了一下位置,發(fā)現(xiàn)距離和紅豆約定的地方也不遠。
她想了想,先過去了一趟。。
來回折騰,等回來天都黑透了,紀棠厚著臉皮去老大夫那邊蹭了兩碗粥一個餅,才回到房里看趙徵。
摸摸額頭,還燙得很,老大夫說他發(fā)過一回汗,不過仍處于情況不明的狀態(tài)。紀棠問過怎么才算熬過去了,老大夫就說熱退人醒了就算。
紀棠累得不行,坐下來就不想動了,撐著眼皮子給大腿小腿做了一套放松肌肉的按摩,就一頭栽倒在鋪蓋上秒睡了。
她打的地鋪,沒辦法老大夫家屋子少,不過人累什么都不介意了,她借了鋪蓋在趙徵這屋里一鋪直接躺下了。
燈就不吹了,萬一趙徵有什么狀況也方便及時發(fā)現(xiàn)。
紀棠才躺下,床上趙徵動了動。
……
趙徵身體滾燙,神志深陷一片朦朧的混沌中。
渾渾噩噩,不知來處,也不知去路。
直到一道渾厚豪爽的男中音:“徵兒!”
他心神一震,渾噩消散,眼前忽然出現(xiàn)一個非常熟悉的畫面和非常熟悉的面孔。
濃眉大眼,笑容爽朗開懷,身披金甲的中年男人翻身下馬,快步?jīng)_他走來。
他身邊沖出一個八九歲的男童,笑聲清越又高亢,飛一般疾沖過去:“父皇??!”
父子二人勝利會師,中年男人放聲大笑,將男童高高舉起來,男童的笑聲響徹云霄,充斥了整個宮殿。
兩人身邊有一個更大一點的小少年看著他們,眉目更清雋一些,正含笑看著弟弟和父親嬉鬧。
“大兄,大兄也來!”
男童大笑著招手,中年男子也不厚此薄彼,空出一只手去撈大兒子,小少年連忙后退一步:“爹爹!我長大了?。 ?/p>
“這樣???”
中年男子摸摸胡須:“是了,我兒已隨為父上得戰(zhàn)場,可見是長大了。
男童不干了,掙扎著下地,沖出去扛著他的長刀拉著他的小馬回來:“爹,爹!你看看我??!”
他也長大了,他也可以上戰(zhàn)場了!
男童翻身上馬,一柄量身打造的長刀竟生生舞幾分氣勢,來回縱橫,收放自如,竟是把他出征前所教刀法都練熟了。
功底扎實,虎虎生風。
中年男子又驚又喜,忍不住贊道:“徵兒天賦比之詡兒還要更勝幾分!”
小少年非但不惱,反喜悅笑:“那好極!將來弟弟從武,我從文好了?!?/p>
文治武功,缺一不可,兄弟同心,何愁天下不平,何愁魏朝不興?
男童勒馬收刀,眉飛色舞:“我將來要給爹爹和大兄當大將軍?。 ?/p>
“好,大將軍!”
父子三人揚眉暢笑,你來我往武動中庭,長廊下,一老婦和美婦相攜,含笑看著庭下的滿頭熱汗的父子三人。
正一家和樂,忽又有一聲叫好在宮門響起,轉(zhuǎn)頭一看,卻是一個一身青甲同樣魁梧驍健的將軍裝束中年男子,濃眉大眼,聲音爽朗,正擊掌贊笑。
這人正是趙氏西州家主,新帝族兄,齊州起義并肩作戰(zhàn)至今,不是同胞更勝同胞的族兄弟,關系比旁的人親厚不止半分,便是皇太子兄弟也稱其一聲叔叔。
皇帝見他暢快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元泰來了?”
歡笑融融,趙元泰接過長刀,笑道:“且讓叔叔給咱們大將軍比劃幾下如何?”
他摸摸男童腦門,毫不吝嗇,當下就演了一套看家刀法。
皇帝敲了敲小兒子,笑罵:“便宜你了,你可要看仔細了?!?/p>
男童目不轉(zhuǎn)睛,不服氣:“我看一次就會了!”
“是嗎?哈哈哈哈哈……”
……
兩個男人渾厚笑聲猶在耳邊,然變化來得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近衛(wèi)甲胄染血,狂奔而入撲跪在地,“陛下,陛下傷重……駕崩了!”
嚎啕大哭,快樂和美頃刻間粉身碎骨??!
那個昔日稱之為叔父,極疼愛兄弟二人的膘健男子登上高臺,高居在本應是他皇父傳給他兄長的寶座之上。
并且迎娶了他的母后柴皇后。
年老的婦人抹干凈老淚,將年幼的兄弟都攏進懷中:“別怕,你們還有祖母!”
攬著他們的枯瘦手背,一道道深得似刻骨的皺紋。
年僅十二歲的兄長緊緊握住他的手:“莫慌,你還小,有哥哥在?!?/p>
哥哥會保護你!
他竭盡了所能,用單薄的脊梁為幼弟撐起一片天,白玉般的手變得傷痕累累,掌心盡是厚厚的槍繭。
去世的時候,他才十九歲!
……
黑色的膘馬,蹚過滂沱的雨水,馬蹄濺飛黃濁的泥濘,帶傷的近衛(wèi)悲鳴著,帶來了皇太子所謂的戰(zhàn)死噩耗!
箭矢嗡鳴,漫天箭雨兜頭激射而下。
護衛(wèi)首領奮身一撲,箭矢貫穿心臟,他睜大眼睛,滾燙的鮮血濺在趙徵剛剛接到手里的銅牌上。
兄長遺物,銅牌一片赤色的紅。
淚珠大顆大顆滾下。
……
昏暗的燭光,窄小的床榻上,趙徵大汗淋漓渾身戰(zhàn)栗,他牙關“咯咯”作響。
紀棠被驚醒了,“喂,喂!”
她馬上發(fā)現(xiàn)了上面動靜,趙徵牙關緊咬整個人繃得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鋪蓋濕透老舊窄小的竹床被壓得吱呀亂響,她趕緊拍他的臉:“喂趙徵,快醒醒!”
她連續(xù)喊了十幾聲,終于喊醒了他。
“啊啊啊啊?。。?!”
他一撐坐起,嘶聲厲喊:“我要殺了你?。?!”
渾身戰(zhàn)栗,雙目赤紅,面容扭曲仿要噬人一般,瘋狂恨意幾要透體而出。
對焦片刻,趙徵才自噩夢醒過來,他粗喘著,脫力栽倒側(cè)靠在陳舊的墻壁上。
秋夜風冷,自簡陋房門的罅隙中灌了進來,燈火噗噗閃爍,坐了許久,趙徵這才慢慢回過神來。
紀棠這才小心翼翼問了句:“你,還好嗎?”
他眼珠動了動,視線落在這個黑兮兮的陌生少年身上。
趙徵剛醒,狹長眼眸泛著紅,徹骨恨意和戾氣尤未收斂,他沒說話,紀棠也不知說什么,干巴巴問了句,她跳了起來:“我去找老大夫?!?/p>
把鋪蓋一卷,推開木門趕緊去找老大夫了。
很快院里響起老大夫罵罵咧咧的聲音,趙徵慢慢掃一眼屋內(nèi),這是一個陌生的茅草房,燭光昏暗,病榻竹床,窄小的室內(nèi)空蕩蕩家具全無,枕畔堆著十幾個大小藥瓶。
他認得,這是紀棠在黑衣人身上搜出來并背了一路的。
很快房門一開,進來一個須發(fā)花白的老大夫,他掃了一眼大敞的門外,窄小的農(nóng)家院落,放置藥匾的晾曬架子堆在院子一角,院墻外就是黑黢黢的山麓。
老大夫檢查過后,十分驚訝,這人居然熬過來了?
熬了差不多兩天兩夜,還真熬過來了!
吃驚過后,他給趙徵換了藥,又吩咐紀棠去收了衣裳回來給他換上。
“仔細將養(yǎng)的,不受涼,傷口不惡化,應能痊愈?!?/p>
老大夫收拾藥箱,對精赤上身的趙徵說道。
這少年這身傷這氣度還有難以遮掩的沉沉懣戾,坐臥身姿還有行過伍的痕跡,明顯是個不簡單且危險的人物,但老大夫這把年紀也不怎么怕了,起身出去前,他道:“有這么個兄弟,也是你運氣?!?/p>
為了避免麻煩,紀棠自稱兄弟兩個,故老大夫有此言。
趙徵靠在床頭,視線穿過窗牖,落在院子里正舉著叉椏收衣服的人身上。
這個黑兮兮不知往臉上糊了些什么陌生少年。
力氣不小,會包扎會處理刀劍傷口,攀山越嶺很熟練,但看她一雙手,哪怕也糊了東西,但明顯看出纖嫩無繭,顯示主人良好的出身。
這少年處處都是矛盾,對方說是因為祖母恩德救了他,但事實上血親死絕正滿腔恨仇的趙徵已很難輕易再去相信一個人。
可不信,也沒有第二個原因,他現(xiàn)在除了一條命,并沒什么讓人圖的了。
這讓他一時心緒復雜。
不過種種復雜心緒轉(zhuǎn)眼即逝,趙徵用力握緊手里銅牌,尖銳棱角刺得他掌心生疼,但遠遠不及心中之痛的萬一。
祖母、長兄,尤其皇兄的英年早逝,殤痛刻骨!
他咬緊牙關,閉上眼睛。
……
再睜開眼,是察覺紀棠進屋的時候。
紀棠端了一碗粥,還有衣服。
把粥給他飲下,幫助他把衣服穿上了,見他情緒似乎緩過來一些,紀棠說:“那接下來咱們怎么辦呀?”
老大夫背上藥簍走了,出門前告訴她,讓他們今天就離開。
不怪人,老大夫做到這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紀棠看了眼趙徵里衣下層層的繃帶:“要不,我請他再寬限幾日?”
她猶豫了一下:“留兩天應該不怕?!?/p>
趙徵淡淡道:“不必?!?/p>
他感受了一下,雖依舊傷重在身,但比之前好多了,此處并不是久留之地。
“我馬上離開。”
他說的是我,而非我們。
事實上,萍水相逢,他深陷險境,本就沒有同行必要。
因此是與不是,信或不信,其實不甚重要。
天已蒙蒙亮,趙徵略略收拾,抄起匕首和長劍,他小心把銅牌收進懷中,然后拽下頸間的白玉玦。
這是現(xiàn)今趙徵身上唯一珍貴且值錢的物件。
他把玉玦放在桌上,推到紀棠面前。
紀棠:“……”
這是什么意思?
分道揚鑣?大兄弟可不帶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