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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開口的那個御史被拉了起來,階下侍衛(wèi)伸手就要抽她簪筆。
被剛剛那個“陛下親令劫獄”的消息震出去三寸的魂魄突然附體,她掙扎著抓住拉扯她衣袖的手,求救地看向上首。
“杜相……!”
杜流舸剛剛放松,輕輕叩擊桌板的手又停下了。站在吏部之首的杜凌瑤被母親眼神一指,面色瞬間冷了下來。
主人放出去的狗,該咬就咬,該叫就叫,但要是露怯讓人看出是誰放的,那打死都不可惜。
“御前失儀,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樣子?!?/p>
杜凌瑤一句話出來瞬間白了那御史的臉色,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后她掙扎也不掙扎,就這么被拖著帶了下去。
余下一群人擠在一邊瑟瑟發(fā)抖。杜凌瑤抹了把臉,剛剛攢在眉心的怒容和冷嘲忽然就變成了笑:“殿下,容臣說兩句?!?/p>
“御史臺這些人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唉,朝中多有師徒相連,總覺得越來越多人無憑無據(jù)亂說話,也是老師提攜后輩時走了眼吧?!?/p>
朝中學(xué)生最多的是梁知吾,杜家這個小姑娘是笑嘻嘻地拿著自家的錯處湊過來,啪地打了一下她的臉。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臣總想著御史不就是做這個的?看看誰衣服沒穿整齊,看看誰今天舉著個胡餅到了宮門外還在吃……詔獄這么大的事,她們不出來念叨兩句,那就該拖出去挨個掌嘴了。”
“殿下,你看看她們,驚慌成這個樣子。殿下仁德,總不會把她們官服都剝了,趕出東門去給人笑吧?”
這么看杜凌瑤是真像一個年輕版本的杜流舸,歲月還沒在她臉上留下顯威嚴(yán)的痕跡,那雙眼睛嗔與笑的轉(zhuǎn)圜就在須臾間。
梁知吾太耿,耿得讓人覺得她二十歲和四十歲都是這么一副冷峻的面孔,杜家這對母女卻不一樣,少年人的艷麗與傲慢與權(quán)臣的威壓之間有一個巧妙的過渡。
殿下,饒了她們吧,她們都不懂事呀。
“誰提攜的,誰今日出了宮門就尋一條好梁木投繯以全官聲?!绷褐岵幌滩坏瓚换厝ィ車丝捶獬嗑毸坪鯖]有繼續(xù)追究的意思,也就試探著今天能不能偃旗息鼓。跟在梁身邊的那一干學(xué)生有氣沒撒完,還盯著杜凌瑤的方向。
杜凌瑤不管,只是笑嘻嘻看著封赤練:“殿下乏了嗎,今日……”
“今日御史的事情不論,”梁知吾冷冷截下她的話,“究竟是何人在獄中刑拷士大夫,總該查一查?!?/p>
那雙眼睛掃到杜凌瑤臉上:“是誰指使他們做出這種事,也該查一查?!?/p>
杜凌瑤一閃身就避過去梁知吾的眼光,往高處的圣人那里更湊近了些:“嘻,梁相何故看我,我一介書生難道能挽了袖子進(jìn)詔獄,把他打上一頓不成?我自幼質(zhì)弱,經(jīng)不得驚嚇,一會有個好歹,明日里街頭巷尾便要傳您欺負(fù)小輩……”
“臣有人證。”梁知吾扭過臉去不看她,對著封赤練一拱手。
“獄卒胡亂攀咬也是有的事。”杜凌瑤寸步不讓,“梁相,許衡之可在你處嗎?”
“你叫他上殿來???”
她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像是小刀一寸一寸劃開皮肉。有沒有用刑,是何人用刑,誰比得上受刑者說得清楚?
你把他叫上來對峙啊,你能嗎?
給兩件事收尾時她已經(jīng)問得清清楚楚,許衡之身上傷口潰爛,雙腿盡廢,三天未進(jìn)水米,呼之不應(yīng),已與死人無異。
她梁知吾是連夜跑去絳山把絳山府君請出來了,硬給許衡之把魂魄塞回去了嗎?
他一個死人能回什么話,他就算沒死一灘爛肉似地被拉上來又能說什么?杜家向來不會在這種事上留下紙筆證據(jù),只要許衡之說不出來,這事情就和杜家沒有關(guān)系!
她像是只咬死了名貴鳥雀的惡貓,微微抬起下頜看向梁知吾。杜流舸的聲音卻響起來了。
“胡鬧!”
就在杜凌瑤說出“你叫他上殿來啊”的一瞬間,杜流舸察覺到了不對。梁知吾臉上的表情很淡,卻在這個小輩有些張狂的挑釁時露出了一絲笑。
她確實不可能、沒道理、做不到把許衡之叫到殿上,但為什么她在笑?
那一聲呵斥幾乎是下意識的,杜凌瑤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母親就已經(jīng)起身:“殿下,若如梁右相所說,許衡之身被重刑,那確實不應(yīng)當(dāng)在此刻面圣,臣請此時廷下詳查……”
封赤練用手指戳戳太陽穴,歪頭看著杜流舸,她壓低了聲音,露出和緩態(tài)度輕聲:“殿下,您或許未見過受刑之人,皮破血流是再正常不過,輕的或許斷肢折骨就罷了,重的更是要身無人形,體無完膚?!?/p>
“殿下,您想看這樣一個人嗎?”
封赤練開始緩慢地眨眼,露出遲疑的表情。杜流舸盯著她的眼睛,視線像是細(xì)密的蛛網(wǎng)一樣裹住對方。她發(fā)現(xiàn)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自己聽不見準(zhǔn)圣人在想什么,不過就算聽不見,她也足夠把這孩子恐嚇回去。
“我……”
我?
迷茫的表情驟然收回,一個笑容突然從她臉上裂開。
“……我想看!”封赤練拍著手輕快地說,“宣許衡之!”
殿門大開,站在門側(cè)的朝臣紛紛用衣袖擋住臉,恐怕被血腥味撲面。
許衡之,當(dāng)年恩科的探花郎,簪花縱馬游街時,他們也曾看到過他的形容。彼時還是一身少年氣的如玉君子,如今就要變成鮮血淋漓的廢人,心腸軟一些的都忍不住閉上眼去。
可沒有人把誰拖進(jìn)來,他們聽到拐杖點(diǎn)地的聲音。
一個蒼白的,有些清癯的影子慢慢走進(jìn)來,步履艱難,脊背卻很直。他身上沒有著官衣,有的只是連花紋都不見的布衫,仿佛是一塊投入水中的灰石,露出些水蝕的瘢痕。
站在兩邊的人靜默地看著他,看著數(shù)月前還披著一身斑斑日影,叩卷對人講“君子深造之以道”的經(jīng)學(xué)博士,那雙發(fā)絲下的眼睛沒有倉皇,癲狂,崩潰,它仍舊沉沉如潭地望著所有人。
被迫害的賢良!所有人的頭腦里同時出現(xiàn)這個詞。
太像了,這副樣子簡直就能直接拓印下來為“忠臣遭構(gòu)”做一幅圖注。鮮血淋漓的慘狀只能讓人恐怖,這樣滿身傷痕卻風(fēng)骨不折的樣子卻讓人同情到起了敬意。
誰會在乎這身恰到好處的白衣,這張蒼白但沒有淤青的臉頰是否有些修飾痕跡?就在他走出來的這一刻,中立不言者的心潮已經(jīng)被牽動起來。
這朝野被杜家把控太久了!不正該有一個完美無缺,飽受迫害的賢臣出來做個榜樣嗎?在這無言發(fā)酵的氣氛中,有什么當(dāng)啷落地。
杜凌瑤嘗到了一絲血腥,大概是她咬破了嘴唇。
不可能,沒有可能,沒有可能這個人是站著進(jìn)來的不是爬進(jìn)來的!
他應(yīng)該像是一條死狗一樣蜷縮在蘆席上,含糊得說不出一句話,為何現(xiàn)在這樣一幅古之先賢的模樣!
在分神之間笏板脫手墜落,滿朝突然靜得落針可聞,所有眼睛都齊刷刷地看過來,看向那枚掉在地上的笏板。
杜凌瑤用力抽了一口氣,拾起笏板對看過來的人飛去一個眼刀,而許衡之正好在她身邊站下了。
她挑起嘴角,用袖子擦擦笏板,輕聲:“別來無恙?”
那雙眼睛在她身上點(diǎn)了點(diǎn),許衡之漠然轉(zhuǎn)頭。
“多蒙照拂,必有厚報?!彼稹?/p>
一句話扔下,他不再糾纏,拖著腿艱難地走向封赤練。
“臣許衡之,參見殿下?!?/p>
封赤練打量著他,語音仍舊是孩子似的輕快:“你就是許卿呀?如他們所說的好顏色?!彼袷钦娴男蕾p了一陣這病梅一樣的臉,才想起來接著向下問:“我聽說你在獄中受了刑,可有冤要訴嗎?”
在御史臺安排的人已經(jīng)被之前那一茬打成了啞巴,如今許衡之要是張口指認(rèn)杜家,就只能杜凌瑤帶頭反駁。
可她落地的那枚笏板幾乎已經(jīng)印證了她與此有關(guān)。杜流舸輕輕摩挲著指關(guān)節(jié),感到一陣微弱的頭痛。
無妨,她還準(zhǔn)備了扛下這件事的替死鬼,世家就是這樣的百足之蟲。
雖然事情幾度失控,但終究還是在她掌控里的。
許衡之微微閉了閉眼睛,低聲嘆息:“謝殿下贊。臣……”
“……并無什么冤屈可訴?!?/p>
???
杜凌瑤捏緊了笏板,用指關(guān)節(jié)壓著眉心的杜流舸睜開眼睛。
站在堂下的那個人神色從容:“臣身受刑傷,此事非假,有人欲令臣命喪詔獄,此事亦非假。然而先帝猝崩,臣為人臣子不能叩送君主,深陷泥淖而不能自證清白,已是不賢,不敢為所受訴冤?!?/p>
“況且……”他的目光暗示性地掃過杜流舸,“今殿下將踐,諸事千頭萬緒,殿下本就為國耗費(fèi)心力。臣以一己之身擾朝中清平,又是臣之過?!?/p>
用刑了嗎?用了!想殺他嗎?想!
那人是誰呢?
他什么都沒有說,卻什么都說了,他說自己遭受了迫害,他說如今朝中有權(quán)臣掣肘,逼迫他無法多言。權(quán)臣是誰?誰迫害他?不言而喻!
封赤練輕輕嗯了一聲:“許卿倒是出人意料。不過今日宣你上殿,你就沒有一句話想說?”
許衡之搖頭:“殿下,臣在詔獄之中,本已血流將盡,氣息奄奄,今日能登殿面圣,實在是有其中緣由?!?/p>
“臣于半死之時,見一赤衣冕旒仙人從天而降,以錦書授臣,言臣不當(dāng)死,尚有事未竟。臣醒來得一書,今日將奏與殿下?!?/p>
什么?封赤練露出一個笑容。
“請殿下??”他從衣袖中拿出奏折,“??以先皇子嗣之名踐祚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