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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公司事情多,有個項目進行到中期,需要到外地跟進洽談,秦郁之出了趟差,快一個周才風塵仆仆趕回來,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大半夜了。
例行做完身體檢查后,趙醫(yī)生收拾好診箱,對著秦郁之微微點頭道:“現(xiàn)在病情基本穩(wěn)定下來了,只是還是需要注意,特別是飲食方面,一定要注意清淡飲食,不能飲酒,戒辣戒涼。”
秦郁之點點頭,放下挽起的袖口。
趙醫(yī)生欲言又止,開口道:“既然現(xiàn)在病情穩(wěn)定了不少,少爺多出去走走,多鍛煉鍛煉體質(zhì),也有利于病情恢復(fù)?!?/p>
秦郁之抬起眼皮,輕笑了下。
趙醫(yī)生被他笑得有些心虛。
其實任誰都知道,秦郁之自小容易生病,跟體質(zhì)沒有關(guān)系,是因為身上的病引起的。
他從余醫(yī)生手里接手這個病例的時候,這孩子才讀初中的年紀,當時病得特別嚴重,基本是住在醫(yī)院里,又是氣喘又是咳血,當時最危險的情況下,連呼吸機都安排上了,連著兩三天孩子都處于意識混沌不清的狀態(tài),看起來非常嚇人。
為了給孩子治病眾人所做的努力就不提了,秦家不差錢不差人力的,關(guān)鍵是孩子自己遭罪,輾轉(zhuǎn)全國各地,飛了幾千里路,只是從一個醫(yī)院換到了另一個醫(yī)院。
當時他見到的秦郁之還是個愛拉著他,偷偷讓自己帶他出去玩的小孩。
有些治療會讓孩子產(chǎn)生不適感,干嘔嘔吐和生理性流淚之類的,孩子最后被弄得臉色蒼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還是會拉著他,讓自己給他講童話,也會和自己說一些在學(xué)校里好玩的事,還會和他約好說病好之后要一起去坐過山車。
只是事情翻來覆去講來講去,也就是那一些,長大后的夢想也慢慢隨著時間推移而漫漫無期的出院日,變得遍布灰塵。
于是逐漸那個漂亮的男孩子話也少了,開始對著墻壁發(fā)呆,盯著一滴一滴落下來的吊瓶液滴出神。
后來秦郁之做了手術(shù),雖然病根依舊無法鏟除,但經(jīng)過手術(shù)和逐的治療,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了不少,不再需要把大把大把日子花在醫(yī)院里。
雖然依舊不能做劇烈運動,但他可以至少可以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出門,學(xué)習,工作,社交。
就在眾人期待著秦郁之開始新生活的時候,秦郁之卻開始抗拒這些。
除了必要的工作和應(yīng)酬,他基本都與工作為伴,除了偶爾和許朝他們這些小時候的死黨一起玩之外,極少出門。
話也逐漸變少,日漸一日的沉默和沉穩(wěn)逐漸取代了當初意氣風發(fā)說要長大要去玩過山車的少年。
不只是秦母,就連外人看在眼里也于心不忍。
疾病是世間最公平也最殘忍的東西,不管你年齡幾何,身份尊卑,該摧殘的人它永遠不會手軟。
有些渴望,過了那么十幾二十年,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在日復(fù)一日的無盡等待和逐日干涸的夢想里,他也平靜的接受了事實:
普通人所輕而易舉就能擁有的自由,是他不敢要,也要不起的東西。
看著自家兒子這樣子,情急之下,秦母瞞著秦郁之,找了國外一個熟識的心理醫(yī)生詢問。
心理醫(yī)生推了推眼睛,根據(jù)秦母的描述下了結(jié)論:“秦郁之不屬于患者的范疇,他沒有任何心理疾病,只是常年的環(huán)境壓力和生活習慣改變了他的性格而已?!?/p>
由于時間過長,外力所造成的影響太大,這種性格改變通常是不可逆的。
秦母心往下一沉。
得知診斷結(jié)果的眾人也跟著嘆息搖頭。
趙醫(yī)生也是這眾人中的一員,他盡力讓秦郁之多接觸外面的世界,告訴秦郁之說病情有很大好轉(zhuǎn),為的就是讓秦郁之放寬心。
然而并沒有什么用。
趙醫(yī)生嘆了口氣,拿起醫(yī)療箱告辭。
送走了趙醫(yī)生,秦郁之背靠在沙發(fā)里。
他有些暈機,在飛機上沒怎么吃東西,隨便吃了一點粥,這會兒在沙發(fā)上坐了半小時,等到這會兒趙醫(yī)生做完檢查離開后,才略微覺得有些餓意。
陳姨按著營養(yǎng)師給的單子在廚房里煲湯,他揉揉疲憊的眉心,走到院子里的狗窩處,卻沒發(fā)現(xiàn)狗。
劉管家緩緩?fù)崎T出來,面上無奈又苦澀道:“秦總,這狗著實有些難管啊,除了飯點其他時間都不落家?!?/p>
本來只是想著流浪狗可能是稍微調(diào)皮點,過幾天就好了,結(jié)果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有好幾天晚上連著沒回來,可把管家給急壞了,又是加固籠子,又是鎖好大門,結(jié)果形同虛設(shè)毛用沒用,這狗還是照溜不誤。
劉管家曾親眼見到這狗在他眼皮子底下,風一般的速度往外竄,敏捷的兩三步上了樹,然后輕松一躍,躍出了大門外。
秦郁之聽了劉管家的描述,倒是有了點興趣:“哦?”
身手這么好?
劉管家欲哭無淚:“少爺,您看這怎么辦啊,今天也是,這大晚上的,還沒回來,這狗根本就關(guān)不住啊?!?/p>
秦郁之笑了笑:“那就別關(guān)了,它想回來的時候會回來的。”
劉管家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為難的點了點頭。
行吧,那就照少爺說的,放養(yǎng)式養(yǎng)狗算了。
正說著,從門口刷過一條黑白的身影,然后大搖大擺擺著尾巴進了院子里,正面和站在院子的兩個人碰上。
秦郁之手從西裝褲兜里拿出來,松了松領(lǐng)帶,蹲下身朝著狗狗伸出手:
“小安?!?/p>
闕安猶豫了一下,接著還是拐了個腳步,朝著秦郁之的方向走去。
寄人籬下有寄人籬下的無奈。
走過來的闕安滿頭灰撲撲,抖了抖身上不知從哪兒滾了一圈粘上的蒼耳。
看著朝自己伸出來的手,闕安猶疑片刻,伸出爪子搭了上去。
好像人類都喜歡和寵物做這樣的互動。
算了,滿足他。
劉管家在旁邊急道:“昨天剛洗的毛,今天怎么在外面逛一圈又成這樣了?”
別的貓貓狗狗一周洗一次都算勤的,這狗一天洗三次都少了。
秦郁之垂下眸子:“這狗在外面流浪久了,突然一下子被束縛在一個小地方,不適應(yīng)是難免的?!?/p>
他不在家這些日子,也沒有人和它玩,秦郁之抬起頭,順了順他的毛:“帶他洗洗吧,我這幾天剛好在家,牽他出去溜溜?!?/p>
這周剛好公司的事忙完了,可以留在家處理工作,順帶休息幾天。
劉管家看了二哈一眼,輕輕點頭。
也好,平時少爺在家除了在書房處理文件,就是對著電腦開會議,這狗雖然鬧騰了點,但從另一方面說也是好事,能讓少爺多出去走走。
闕安抬起雙眸,動了動狗耳朵。
這人要待在家?
他第一天被接回來這人就不見了,忙得四腳離地,根本見不到人影。
他還以為這人忙到能永遠不回家呢。
第二天秦郁之就給半情不愿的闕安套上了遛狗繩。
這附近有條小路,是條開鑿出來,類似于公園那種類型的石板路,沿著小路是走上坡路就是個小山頭,山里空氣清新,是適合散步休息,出來玩的好地方。
準確的說,不止這個山頭,這附近周邊有山有水,景色堪比景區(qū),隨便走哪兒都是好去處。
兩人沿著坡往上緩緩?fù)吓馈?/p>
秦郁之其實很少來這邊,這條小路也就剛搬來的時候爬過幾次,周邊景色是什么樣也忘了。
走到一個小石墩旁,他坐了下來,緩緩喘著氣。
兩個人走了差不多半小時,雖然走得慢,但還是覺得胸口壓得有些難受,不得不坐下來緩緩。
他抬眼看向周圍樹叢,從眼前分出兩條岔路,看上去大同小異,走哪條都一樣。
闕安在百米開外停下來,走到一半兒才發(fā)現(xiàn)后面人沒了,回頭看發(fā)現(xiàn)人歇下了。
人類的體質(zhì)弱他知道,但這人的體質(zhì)也有點弱過頭了。
他們走得不算快,路勢也很平坦,走得不算久,這人就不行了。
遠處的二哈跑過來,用嘴去叼秦郁之的褲腳。
這種情況就得多鍛煉多走動。
秦郁之剛喝完水,褲腳就被扯出了個洞。
他沉默的扯平了褲腳,碩大的牙印印在西裝褲縫邊上。
闕安:……
咬獵物習慣了,用力太猛。
秦郁之哭笑不得,拽了拽他的毛:“你看你給我咬得。”
闕安自知理虧,但還是頑強的挺了挺腦袋,頑強的汪了幾聲。
被這么一鬧,秦郁之也坐不住了,索性站了起來,牽上狗繩拽著闕安走。
眼前兩條岔路,他隨便挑了條往左邊走,然而眼前的二哈卻亢奮的往右扯著脖子。
闕安來的第一天就把這附近摸明白了,憑著狼天生的導(dǎo)航屬性,走一遍腦里就有了地圖。
左邊條路看似和右邊一樣,其實走著走著就會繞回原點。
秦郁之愣了下,看著固執(zhí)不肯移動半分腳步的二哈,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選擇了右邊。
秦郁之整個人被闕安帶著走,不得已最后還是松開了狗繩,無奈的看著二哈在前面蹦的起勁兒。
兩個人一路走了快二十分鐘,周邊山林越來越幽深,秦郁之扶著樹喘了口氣:“小安,我們該回去了。”
“小安?”
發(fā)出的聲音悄無聲息融入林中,如石沉大海了無回音。
他只能往前繼續(xù)走,越往前走林子越深,雙腳被地上沒入腳踝的雜草覆蓋,視線也被幾顆竹子擋住。
秦郁之略微有些驚訝。
這片居然還有個小竹林。
而且細細聆聽,前面還有叢叢水流撞擊石塊的聲音。
他之前沒來過這兒,確實沒想到還有這樣一番風景。
緣溪行,忘路之遠近。
這番景象頗有些偶遇世外桃源的意味。
他不由得一時來了興致,小心的撥開竹林往前走。
逐漸視線越來越開闊,一改初入竹林的擁堵。
秦郁之費力的撥開最后一根墨綠色的翠竹,喘了口氣,抬眼望過去。
淙淙水聲擊打著溪岸,清澈見底的小溪流細細像條銀絲帶般流動,閃著細碎的光芒。
河底的碎石下偶爾游過幾條黑色的小魚。
河面上映出一張狗臉。
闕安站在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鼻尖杵著河面,看著河里的驚恐游過的魚歪了歪腦袋。
太小了,不夠肥。
秦郁之走到石頭旁坐下,抬起眼望向遠處的深山。
他記憶落回悠遠的六歲。
那個假期的某個晚上,他騎在那頭狼的背上,坐在溪邊,摸著黑抓魚。
也是群山環(huán)繞,除了周圍不是竹林而是草叢外,其他都一模一樣。
這世上許多地方景色相仿,可惜心境卻是大改。
這個似曾相識的場景很遙遠,遠得距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二十年,但其實又很近,每天都會出現(xiàn)在他睡夢里。
秦郁之收回眼神,緩緩閉上眼。
闕安懶懶撥弄著溪里的水,看向秦郁之。
這人,叫秦什么之來著。
一看就很無趣。
這幅能坐著就不站著,能躺著就不坐著的模樣,簡直和那個破廟里的騙子和尚一模一樣。
坐著就開始盤起腿,那和尚還經(jīng)常默念有詞,也不搭理自己,不知道在念什么經(jīng)。
沒意思。
人類還是小時候好玩,至少不沉悶。
像那個崽子一樣,雖然吵鬧了點,磨人了點,但至少不會像大人一樣裝模作樣。
也不知道那崽子現(xiàn)在在哪里,長成了什么樣子。
至少不會是面前這人的樣子,怎么也會是話多熱鬧的類型,估計是個折磨人的性子,興許和這個秦郁之一樣,也會養(yǎng)狗養(yǎng)貓。
那他肯定是每天逮著貓狗的毛薅,晚飯后肯定會把幾只狗牽出去遛,那孩子喜歡到處跑,估計還會帶著狗去旅游兜風。
反正肯定活得精彩紛呈,和面前這人是兩樣。
這人忙得四腳朝天,就算不忙的時候也只會呆坐。
闕安哼哼了幾聲,趴在石頭上看向閉眼的秦郁之,突生念頭,叼起一塊石頭往河里投擲。
“撲通——”
石頭砸進河中,砸起一個大大的水花,濺到了秦郁之臉上。
秦郁之睜開眼,摸了摸臉上的水漬,看了眼表站起身:
“小安,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