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筆趣閣】txkcp.cn,更新快,無彈窗!
“寶……玉……”
文采輝煌的錦帳內(nèi),滿頭銀發(fā)的史氏神色委頓,以往紅潤富態(tài)的面頰早已凹陷,眉間深深的豎紋更顯愁苦,即使在睡夢中也不得安穩(wěn),依舊低聲喚著心尖尖上的金孫。
大丫鬟鴛鴦一直歇在床邊的榻上,這會子聽得帳子里似有響動,不由起身屏息細(xì)聽,好半晌才分辨出老太太是夢里在叫寶玉,不由嘆了口氣,復(fù)又躺下。
只是這些日子鴛鴦的心事越來越重,本就是淺眠,驚醒后閉著眼熬了半個多時辰也不過是干躺著,又不敢胡亂翻身擾著老太太,只得默默想著心事出神。
細(xì)想起來,自瑚大爺中了探花迎了大奶奶進(jìn)門起,這府里的天,慢慢就變了,只是她們這些老太太房里的不覺得罷了。
鴛鴦人并不笨,不然也不能在闔府那么多的家生子里拔得頭籌,成了老太太房里第一體面人,只是她從小跟在老太太身邊,一輩子謀算的不過方寸之地,眼里瞧著的是老太太、二太太掌控內(nèi)宅的體面,耳邊聽著的是對老太太、寶玉的逢迎,自然也就覺得這世上再沒有老太太辦不成的事,覺得二房遠(yuǎn)勝大房百倍。
哪怕是瑚大爺一甲進(jìn)士及第、入朝為官,娶了大家嫡女出身的大奶奶,府里一干大小丫頭還是覺得大房翻不出老太太的手掌心,寶二爺才是這府里頭有大造化的人。更不提瑚大爺并大奶奶幾次三番違了老太太的心意,鴛鴦自覺總有他們后悔的一日。
可世事難料。
不過數(shù)載光陰,瑚大爺就是圣人親贊的肱骨之臣,上馬為將、入朝為相,闔府都要仰仗大房鼻息,鳳凰似的寶二爺直到被癩頭和尚拐去,依舊是懵懵懂懂。
老太太總說瑚大爺、璉二爺是翅膀硬了不孝不悌,再不將她這個老祖宗放在眼里,鴛鴦卻看得明白,當(dāng)年瑚大爺弱冠之齡待老太太如何,現(xiàn)在還是如何。
不論當(dāng)年還是如今,無權(quán)無勢還是位高權(quán)重,瑚大爺對老太太面上倒都還算客氣,做事則從來不曾因為老太太的喜惡變過半分,更不肯讓老太太拿捏。不同者,只是原先老太太不覺得瑚大爺能翻出自己的手掌心,抱怨一二也就過了,現(xiàn)如今看明白了,心中驚惶。
要讓鴛鴦?wù)f,大房對老太太才真?zhèn)€兒是始終如一,絕不似二房那般有求于人時百般恭敬,無利可圖時棄之不顧。
雖說任老太太鬧翻了天,瑚大爺也沒在分家之后幫襯二房、特別是寶二爺,更沒用權(quán)借勢的找人,可該請的太醫(yī)該補(bǔ)的靈藥,瑚大爺也不曾缺過老太太什么,日常衣食也無可挑剔,不比只會榨老太太私房的二太太他們強(qiáng)上百倍?
若是老太太能安享富貴,這日子未必過不下去,可老太太這些年耗費(fèi)諸多心血,謀得就是說一不二,到頭卻是一場空,難怪支撐不住。
鴛鴦心中輕嘆,怨的不是大房諸人,而是那個一走了之的寶二爺。
倘若寶二爺還在,老太太好歹還有個指望,哪怕是鏡花水月,也不至于病來如山倒。他一走,老太太、二太太、寶二奶奶兩代婆媳失了后半輩子的指望不說,鴛鴦自己也沒了路。
鴛鴦心里清楚老太太為何單獨(dú)放話把自己指給了寶玉,不為她顏色好長的俏,實是為了她幫老太太管了這么多年的私房,不然以她比寶二奶奶還大了些許的年紀(jì),配寶二爺卻不合適。
即便私心覺得寶二爺不是良配,寶二奶奶也不是真正能容人的,鴛鴦還是柔順的給老太太磕了頭,只等寶二奶奶有孕就坐小轎過去伺候。
誰能想到那么大的爺們,都成了家的人,能讓不知哪里來的野和尚一句話勾的不顧父母發(fā)妻,甩手就走?
伺候不了寶二爺,鴛鴦就耽擱了。畢竟誰不曉得她是老太太的私房鑰匙?老太太是斷不容許她去伺候大房的爺們,或者配給大房的下人的。
直到如今,老太太還盼著寶二爺哪一日回來,把攢了一輩子的家私都交給她的心尖子寶玉。
至于二房的管事下人們……配給他們,鴛鴦寧可當(dāng)一輩子的老姑娘。
鴛鴦心里盤盤繞繞,一夜也就這么過去了。
天光一亮,又到了老太太吃藥的時辰,鴛鴦連忙爬起身伺候張羅,又有周婕身邊的嬤嬤過來問老太太的景況,鴛鴦也細(xì)細(xì)說了。
無非是還要安養(yǎng)等語。
好生送了兩位嬤嬤出門,鴛鴦不由坐在杌子上發(fā)起了呆。
能當(dāng)上管老太太私房的大丫鬟,鴛鴦的眼力記性都是一等一的,那位劉嬤嬤腕上的金鑲玉鐲子,她記得清清楚楚,是當(dāng)初老太太賞給二房芳姨娘的。
以小見大,下人們私下里傳這幾年二房偷偷典當(dāng)?shù)募覙I(yè)都進(jìn)了瑚大爺他們房里的消息,恐怕是真真切切的。
不然偌大個京城,怎的就二太太他們那般倒霉,做哪行都會能虧了老本?
怪到當(dāng)日分家不公,大老爺面露不愉,瑚大爺、璉二爺卻一絲兒反應(yīng)都沒有,反倒勸大老爺家和萬事興。
鴛鴦?wù)凉M心茫然的發(fā)怔,那邊老太太史氏神智稍清醒了一會兒,便出聲喚她過去,她忙打起精神過去服侍。
史氏奮力睜開早已渾濁的雙眼,第一件事就是問起可有了寶玉的消息,仿佛這就是她在這世間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指望。
鴛鴦一頓,偷眼瞧了瞧忠心侍奉了十幾年的老太太那張飽含了期盼的面容,到底是別開眼,靜靜搖了搖頭。
史氏眼中僅存的光芒瞬間就黯淡了下去,周身的氣息愈發(fā)衰敗,也不再看向鴛鴦,閉著眼一動不動。
她算了一輩子,爭了一輩子,到頭來又剩下什么?
就算她對不起賈家列祖列宗,對不起早亡的女兒賈敏,刻薄了荒唐的大兒子賈赦,薄待了女兒留下的骨血,怠慢了大房的兩個孫兒,她自問對此子賈政、愛孫寶玉,絕無一絲兒虧欠。
若不是大房的賈瑚本事大的很,連這個爵位,她都想謀劃來給寶玉。
可寶玉又是怎生對待她的?
說走就走,混不念這府里還有個疼他如珠如寶的老祖母。
更不用提政兒那個糊涂東西,已經(jīng)月余不曾踏過這府里的門檻。怕是要等到自己去了,他才會帶著他那個假仁假義的媳婦過來找他大哥一家的晦氣吧?
人算不如天算,她賈史氏算計了一輩子,到頭來在瑚兒個毛孩子這里敗了個一干二凈。
自打老二一家分府出去,敗的那些家業(yè)去了哪兒,瑚兒那群狼心狗肺的真當(dāng)她不知道呢?
不,他們曉得自己知道。那許多財物,他們何嘗有一絲遮掩?說不定巴不得她天天瞧天天看,一氣沒了才趁了他們的愿。
如今在這府里,自己像個老廢物似的被他們養(yǎng)著,哪里還能拿他們?nèi)绾危?/p>
恨只恨自己一輩子沒養(yǎng)出一個好兒子、好孫子。
憤憤想了片刻,史氏到底熬不住又昏睡過去。
四月后,先榮國公夫人史氏一日飯后吐瀉不止,雖有太醫(yī)診治,到底沒能熬住,一病去了,至死沒能再見心心念念的孫子賈寶玉一眼。
賈赦父子上折子辭官守孝,圣人水清只準(zhǔn)了賈赦一人,賈瑚、賈璉皆被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