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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愈近，建筑的外貌便從藤蘿薜荔中層遞展露出來，六層疊塔漸次而上，檐角呈飛舉之勢，鴛鴦交首拱處高懸銀鈴，扶搖一撫便輕輕因風(fēng)搖晃，碎吟萬千，似是狐媚纏纏的低語。

二人在入閣前相視一眼，沈珺一塵不染的衣袍都繡滿了漌月仙君的風(fēng)骨，洛肴則還是渾然一副漫不經(jīng)心，單手推門，堂皇而入。

他們直登閣頂，古樸而雅致的旋梯攏著輕紗幔帳，香霧粉煙。頂層入目先是一扇屏風(fēng)，層層薄紗隨著裊裊音律輕柔拂動，婀娜倩影舞動于上，如弱柳扶風(fēng)，又翩若驚鴻。

那音籟忽地就止了，屏風(fēng)驟然幻化成朦朧紗帳，耳畔傳來女子嬌甜的音喉，仿佛就貼在耳邊低吟：“漌月仙君，稀客?！?/p>
薄帳無風(fēng)自動，側(cè)臥于榻上之人似有若無地隱現(xiàn)于其間，“仙君看我這兒的舞如何？”

沈珺神色自若，面容連一絲漣漪都無法捕捉，“可謂是嬌香淡梁胭脂雪?！?/p>
那女子嫣然一笑，舞女之影隨著她笑音一落倏然消失蹤影，影痕拖得細(xì)長，竟幻作九尾纏覆于身，隨后酥手一揮，紗帳似乎了無盡頭地層層層層退去，一剎那將整個空間渲染得繚亂迷離。

銀白的九只狐尾霎時如團花盛開，形漲數(shù)倍，縈亂而舞，只一眼便覺目眩神迷，忽有一尾“唰”地直撲沈珺命門，速度之急來勢之洶，眼看就要殞命當(dāng)場！

被襲擊之人卻睫羽也未顫動，直到那尾在他額前幾厘忽地停止，轉(zhuǎn)勢輕撓洛肴下巴。

沈珺不動聲色地微抿唇，聲音像利刃上的一抹寒芒，直喚其名：“九尾。”

九尾從那美人榻上起身，玉足點地婷婷慢步，纖影在那層次退卻的薄紗中聘婷隱現(xiàn)。洛肴這才識清她的面貌，一如話本所撰的嫵媚嬌嬌，邁步時腰身仿若無骨，扭動得曼妙又妖嬈。

洛肴凝視半晌，兀自低笑。就在此刻，他們原本空無一物的身后頓時刺來一股涼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取沈珺心俞，五指尖甲鋒利，蘊著殺氣騰騰。

沈珺反手一擋，九尾手腕頓時微麻，不敢硬拚掌力，見勢即退，那正婀娜走來的倩影乍然化作一尾，九抹銀白齊齊向沈珺捅去。

搖光在沈珺掌中旋了半圈，直到銀白逼得極近才在雙手中脫鞘，浩然靈息自執(zhí)劍之手錚錚而入，湛然玄光從寸寸篆紋透射而出，隨冰鏡劍道凜冽而舞。

九尾之尾來勢無方，搖光劍鋒更是神妙，一招之中亦有徒變，東趨西走，在擊擊致命的亂尾中竟如輕撫落英，每下?lián)]劍都只堪堪掃過銀白，明眼人都可辨其游刃有余。

如此應(yīng)付十?dāng)?shù)招，長劍破空，如一場避無可避的疾雨，當(dāng)頭澆了九尾一身冷意——搖光劍架在她脖頸半個指節(jié)之遠(yuǎn)處，凌厲逼人。

九尾胸中驚怒大盛，反而長笑三聲，目光纏著怨恨的氣焰，卻不看沈珺，嬌聲向洛肴語帶惋惜道：“可惜了這副俊俏皮囊，若是我囊中之物該多好，奈何仙君不肯割愛?！?/p>
洛肴暗忖這年頭鬼修這般搶手，跟感受不到沈珺身上冷冽似的手往他肩上搭，輕勾起一側(cè)唇角：“我與仙君情深緣也深，仙君自然不愿割愛。”

沈珺那能把人凍進地府見了閻王爺都親切的眼神飄過來，剜他眼又飄回九尾身上。

九條銀白驟然消失無影，那位嬌艷的女子也化出原相，卻與話本纂言大相徑庭。

她看上去可和喜食人肉音色如嬰之談絲毫不沾邊，不過年至及笄的鄰家女孩貌。她垂眸看向頸間的劍，沈珺才收搖光入鞘，九尾長長吐出一聲喟嘆，緩緩道：“我與幻境中的女孩自幼相識，情同姐妹，奈何凡人命書寥寥幾筆，香消玉殞不過眨眼之事罷了。”

又說：“可憐天道吝嗇得很，我等無魂無魄的妖物，遍尋秘法也入不得地府?！?/p>
九尾眸色中露出幾分與外貌年紀(jì)極不相符的癲狂，滲進她的笑意里：“有凡人被我挖心掏肺卸骨拔舌，有凡人被我囚囿生魂永世不得超生，我知曉仙道要攘邪除惡，斷然是容不下我的?！?/p>
她垂斂眼睫：“不過在此之前，你我二人做個交易，如何？”

語音落下后閣中景色又是一轉(zhuǎn)，紅木座上已沏了兩杯熱茶。洛肴端近鼻尖，嗅而不飲，上好的碧螺春沁香撲鼻。

九尾看著他但笑不語。洛肴把玩著指間杯，空間霎時陷入詭秘的沉靜，惟茶水蕩壁之聲徐徐流淌。

直到沈珺尾音上挑地借她話語反問：“如何？”

九尾這才接著道：“有勞仙君入地府尋她，我便為仙君放了那些生魂?！彼f完指尖在洛肴執(zhí)杯的手背輕輕劃過，“仙君身側(cè)既有鬼修在，入地府不算什么難事吧？”

洛肴悠哉得像在觀戲，可惜被他觀賞之人情緒太平太淡，沒什么看頭。

沈珺微微頷首：“言之有理，但對本君而言并非別無他法，本君為何要應(yīng)？”

九尾囅然一笑，緩緩?fù)鲁龆郑骸皺C緣。”

饒是沈珺再淡定從容，聞言也冷顏松動，如一只螞蟻將假面撬開了一條細(xì)之又細(xì)的縫。

九尾語罷再次幻化為那位婀娜女子，軟肢輕搖，裊裊音律漸起，她縹緲空靈的嗓音疊合著樂女唱詞：“...南柯一夢終須醒...浮生若夢皆是空...”

最后下句像一滴雨絲落在耳廓那樣又輕又涼：“漌月仙君，你我終究是一樣的...鏡花水月...皆為宿命呀?！?/p>
九只狐尾猛地將他們包裹其中，眼前剎那白霧障目，洶涌著將薄紗、將舞女、將閣宇通通吞噬。

待再散盡時，哪有什么亭臺樓閣，海市蜃樓般憑空消彌，唯留荒蕪山野之色。

洛肴指間掐著尋訣，分神問沈珺：“她方才同你說什么了？”

沈珺搖搖頭說沒什么，又說：“她困囿生魂百余年，因果之輪壓在她身上，已近油盡燈枯，否則即便在幻境之中也不好應(yīng)對?！?/p>
“她所說之機緣...”

沈珺接道：“在前方。”

入目大約一百五十尺處有一株古槐樹，枝葉蔥郁，植根盤錯，怕是已生長千年了。滿樹紅絹風(fēng)中擺動，翠與赤相映，明艷得生機勃勃。

而在槐樹之下，赫然有一方石色如墨的幽深古井，苔蘚遮蓋了石上大半篆刻，殘存依稀似是芙蓉靜臥，隱隱透露出些許寒涼。

洛肴詫異：“這是...”很快他反應(yīng)過來，但仍是有所遲疑到：“擷月盞？”

第0017章立夏

洛肴知道話本不靠譜，但也沒想到這么不靠譜。他在井邊探頭探腦地琢磨半晌：“這便是九尾在此處設(shè)置幻境的緣由？”

“貌呈臥蓮色若玄水是假，可陰時十五夜盛月華，飲之可通陰陽是真。九尾要想尋人魂魄，自然不希望計謀泄露，可惜妖物無緣入地府。”沈珺只看了古井一眼就移開目光，反倒細(xì)細(xì)看起槐樹上紅絹來。

洛肴在心中一算：“今夜便是陰時十五。”

他唇角銜起抹意味不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