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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羨玉一臉茫然地被赫連洲勒緊又松開。
他不明白赫連洲的意思,只覺得赫連洲身上有些燙,他的腰被赫連洲的鐵臂箍得有些疼,他伸手揉了揉,剛要抱怨,就聽見赫連洲冷聲說:“回后院去,禁足半月。”
“什么?”林羨玉瞪大眼睛。
赫連洲坐回桌案后,神色冷峻。
林羨玉呆呆地望著赫連洲,像是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一樣,仿佛回到那日赫連洲厲聲斥他男替女嫁時的場景,心不由得一顫。他囁嚅道:“你……你保證過會和我好好說話的?!?/p>
“你也跟我保證過只在王府周圍逛一逛。”
林羨玉理虧,不知如何反駁。
“北祁兩國禁止互市,買賣同罪。如果今天我不在場,會有怎樣的結(jié)果,你有沒有想過?”
祁國的公主、懷陵王的王妃,無視律法,私買明令禁止交易的祁國商貨。若被有心人公之于眾,勢必引起軒然大波。
朝堂如虎狼環(huán)伺,暗流涌動,如果這次不給林羨玉一點教訓,他必然還要涉險。
赫連洲很清楚,以林羨玉恃寵而驕的性子,不下狠心,他不會長記性。
所以他說:“禁足的半月里,除了三餐,不許出后院,更不許出王府。”
林羨玉知道自己這次的確莽撞沖動,觸犯底線,赫連洲責罰他不無道理,但他也有幾分說不出的委屈。他本就不是赫連洲豢養(yǎng)在后院的小寵兒,雖沒有宏遠的志向,但也不想仰人鼻息、全依仗赫連洲時不時給他的恩惠生活。他體諒赫連洲的難處,不去探究赫連洲為何對祁國仇恨至深,所以自尋出路。
他只是想讓自己的生活更好一些。
他既沒有通敵,也不是逃跑,他不過是想種一點小青菜。
哪里就到“買賣同罪”這般嚴重了?
林羨玉愈發(fā)討厭北境的陳規(guī)舊習,更討厭刻板嚴厲、罰他禁足的赫連洲。但他還是努力為自己爭取,往前走了一步,兩只手抓住赫連洲的袖子,晃了晃,央求道:“我真的知道錯了,可不可以不罰我?我保證乖乖的?!?/p>
赫連洲抽回手臂,冷聲道:“再不出去,禁足一月?!?/p>
適才明明是他莫名其妙抱住林羨玉,此刻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林羨玉只覺得眼眶酸脹,寄人籬下的酸楚瞬間涌了出來。
他轉(zhuǎn)身就走,剛跨出門檻又折返回來,徑直沖到赫連洲的床邊,將他之前送的金葫蘆取了下來,攥在掌心就要走。
赫連洲坐在桌案后,本無動于衷,直到看見林羨玉摘了金葫蘆,神色才有所松動,見林羨玉轉(zhuǎn)身就走,他下意識追上去,質(zhì)問:“難道我不該罰你?”
言語雖嚴厲,卻少了幾分力度。
林羨玉把葫蘆藏到身后,哽咽道:“該!當然應(yīng)該!你是高高在上的懷陵王,當然可以罰我,我在你眼里不過就是一只小小螻蟻!”
赫連洲簡直不知道這句話從何而來。
他伸手去抓林羨玉的手
腕,想奪回葫蘆,卻反被林羨玉用力抓住,在他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不至于疼,但留了牙印。
林羨玉下嘴的時候不假思索,咬完了才開始發(fā)蒙,嘴唇翕動,“我——”
赫連洲看著手背上那半圈牙印,心頭的火竟悄然熄了,他這是在做什么?
他明明知道林羨玉是個不安分的家伙,也猜到他突然提出門定是動了歪腦筋,明明可以同他好好講話,把事情的嚴重性告訴他,為什么非要動怒?剛才又……為什么抱他?
七月流火,他已經(jīng)獨自承受了很多年,左不過苦熬幾天,也就過去了,年年皆是如此。
為什么今年格外難熬?
“不給你了!”林羨玉把金葫蘆往袖子里塞,怒道:“你最近實在是太討厭了?!?/p>
赫連洲還是想去拿。
他不挽留自己,卻幾番爭奪金葫蘆,這可把林羨玉氣壞了,連忙把赫連洲往主堂屋的方向推,怒氣沖沖道:“我被禁足了,你也別進來,后院全是我的地盤?!?/p>
他還劃分了地界,“從第三根廊柱開始,一直到后院,都是我的禁室,你不準進!”
說罷,扭頭就走。
留下赫連洲獨自惘然。
阿南在后院焦灼地等待著,他生怕他家小世子被王爺責罰,小世子那樣的細皮嫩肉,饒是一記打掌心都受不住的。
他等了好久都等不到林羨玉回來,正要沖到前院去,卻看見林羨玉雄赳赳氣昂昂地回來了。阿南愣?。骸暗钕?,你這是?”
林羨玉站在廊下,叉腰道:“我禁了赫連洲的足,他再也不能進我們后院了!”
“啊?”阿南琢磨了半天,終于反應(yīng)過來——
他家小世子被禁足了。
他沒好意思點破,心想:禁足就禁足吧,總比其他責罰來得好些。
他把蕭總管提前準備好的茯苓茶拿出來,“殿下,你現(xiàn)在肝火正旺,喝點茶消消氣?!?/p>
林羨玉接過來,一口氣飲了一整杯。不知想起什么,他忽然說:“赫連洲才是最應(yīng)該喝茯苓茶的,他肝火旺得都快把自己燒著了,身上滾燙,人也喜怒無常,我再也不理他了。”
阿南卻提出疑惑:“王爺身上燙?這是為什么,王爺生病了嗎?”
林羨玉倏然愣住,“他怎么會生?。俊?/p>
赫連洲那樣的體魄那樣的力氣,單手就能把他拎起來塞進馬車里,怎么會生???
他心虛了一瞬,往前院看了一眼,小聲咕噥道:“我才不關(guān)心呢?!?/p>
脫了北境的長袍,洗漱過后,他爬上床。
阿南收拾完回到屋子里,吹滅了蠟燭,房間陷入黯淡,原本可以倒頭就睡的林羨玉這次卻怎么都睡不著,他把康寧葫蘆重新系在自己的床頭,和其他四只小葫蘆在一起。
他撥動了一下,小葫蘆碰撞出聲。
耳邊忽然回響起阿南那句:“王爺生病了嗎?”
后腰隱隱還有赫連洲留下的痛感,他開始輾轉(zhuǎn)反側(cè),直
到夜深了才囫圇睡著。
第二天,他也很早醒來,吃完早膳就拿出昨天的小布袋,把白菜和黃瓜的種子擺在桌上,他問阿南:“阿南,你知道怎么種菜嗎?”
阿南撥浪鼓似地搖頭。
“這可怎么辦?”林羨玉趴在桌子上捧著臉,很是苦惱,不過他轉(zhuǎn)念又想:“應(yīng)該和種花差不多吧,無非是找一塊地,刨出一個小坑,把種子放進去,澆一澆水,等上幾個月,小白菜們就會自己發(fā)芽了,你說是不是?”
阿南笑著點頭,“是!”
兩個人一起在院子里勘察,最后選定了一片日照充足的土地,林羨玉用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然后讓阿南用給小兔搭窩剩下的木料釘了兩個小牌。
左邊是“羨玉白菜”,右邊是“阿南黃瓜”。
寫完之后,林羨玉拍拍手,欣慰道:“大功告成!”
阿南提醒他:“殿下,種子還沒放呢?!?/p>
林羨玉:“……”
兩個人忙活了一天半,才搞完全部的活。林羨玉從來沒做過這些事,忙完的時候已經(jīng)累的癱在躺椅上,動彈不得。他本是不想干的,可又想爭一口氣,想吃上自己親手種的蔬菜,還想讓赫連洲知道,禁商百害而無一利。
他知道,要想推動北祁通商,最重要的就是突破赫連洲這一關(guān)。
他歪著腦袋,呆呆地看向他的小菜園。
正值日中,蕭總管給他們端來午膳。
林羨玉被禁足之后,一日三餐都是由蕭總管親自送過來,蕭總管說:“殿下,今天王爺不忙,您要不跟我去前院,主動跟王爺——”
“我才不呢!我和他老死不相往來了!”
蕭總管無奈:“這是什么賭氣話?”
林羨玉撅起嘴,扭頭望向另一邊。
蕭總管嘆了口氣。
前院那位主子茶飯不思,后院這位又怒氣未消,可把他這個夾在中間的老頭子愁壞了。
林羨玉也吃不下多少,簡單喝了點湯,吃了半張肉餅,就擺手回到躺椅上。
溫煦的日光透過槐樹的葉隙,在林羨玉的身上灑下點點光斑,暮春的和風吹拂而來。
他蓋著一張薄毯,沉沉睡了。
迷迷糊糊之間,他聽到有鋤地的聲音,一聲一聲地,掀開他的土地。緊接著他又做了一個淺淺的夢,夢中有只野獸走進后院,一舉摧毀了他的小菜園,那野獸形似狼,威武雄壯,低聲嘶吼,轉(zhuǎn)頭就朝林羨玉撲過來。
林羨玉嚇得瞬間驚醒。
一睜眼,看到了背對著他的赫連洲。
赫連洲穿了一件單衣,挽起袖子,正拿著鋤頭翻地,他肩背寬闊,健碩又結(jié)實,彎腰俯身時肩膀上的虬結(jié)肌肉就快要賁發(fā)出來。
他將林羨玉播下去的種子翻出來,拿起簸萁,不知往地里撒了些什么,再將翻出來的種子放進去,用土填平,最后拿起一旁的水壺,朝著地里細細密密地澆水。
林羨玉余光一掃,才注意到赫連
洲還在菜園的迎風面插了一排半人高的木板。()
他在……幫我種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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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的后院種祁國的蔬菜,他竟然沒有發(fā)火?
林羨玉動了動,躺椅發(fā)出吱呀一聲響。赫連洲聽見了,動作微微停頓,待澆完了水,他轉(zhuǎn)身就要走,被林羨玉喊住。
“赫連洲。”
林羨玉的嘴角不自覺往下撇。
赫連洲停在原地,林羨玉掀開毯子坐起來,兩個人都沒有望向?qū)Ψ?,也沒有開口。
沉默在院子里盤旋。
林羨玉想說些什么,可他覺得這次是赫連洲更過分些,他等著赫連洲先開口,但他等了很久,只等到一句:“聽桑榮說,種黃瓜要搭架子,架子要交叉著搭。”
赫連洲說完便準備離開,林羨玉掀開毯子追了上去。
氣候轉(zhuǎn)熱,林羨玉穿得單薄許多,一身豆青色的羅衫,襯得皮膚雪白,像一顆小小的新鮮出爐的青稞團子,內(nèi)里是軟糯的豆餡。
他的羅衫和赫連洲滿是污泥的單衣形成鮮明的對比,他怕林羨玉沾到灰,往后退了一步,這動作卻被林羨玉誤解。林羨玉嗡聲說:“誰讓你來的?這里是我的地盤。”
他一低頭,額前的碎發(fā)就落了下來,赫連洲微微抬手,想把他把碎發(fā)拂到耳后,可手上也臟,便懸在半空,然后緩緩收回。
“我只是不想看你糟蹋了種子?!?/p>
林羨玉“哼”了一聲,嘟囔道:“你一個北方人怎么知道種菜?說不定被你搞過一番之后,我的小白菜就再也長不出來了!”
赫連洲沒有回應(yīng)。
他的心里有些難以言明的情緒,可是他沒有經(jīng)驗,對面又是一個心智未開的林羨玉。
實在是無奈。
他略過林羨玉走上回廊,徑直去了前院,留林羨玉一個人在檐下氣地直跺腳。
等阿南回來之后,他心不在焉地和阿南分析了赫連洲的播種步驟,林羨玉頻頻走神,阿南便催他上床睡覺,林羨玉歪倒在床上發(fā)呆,阿南出門倒水。不一會兒,他突然急匆匆地跑進來,告訴林羨玉:“殿下,明月不見了!”
林羨玉立即披上外袍走了出去。
兔舍里只剩羌笛一只。
林羨玉和阿南在院子里找了一圈,都不見明月的蹤影,林羨玉急得團團轉(zhuǎn),眼淚都快出來的時候,他的余光突然掃到一行爪印。
是明月的爪印。
林羨玉循著那印子一路往前,先是穿過回廊,然后進入通往前院的巷子,林羨玉正要往前走,卻發(fā)現(xiàn),爪印斷在半路。
他抬起頭,看到了禁室的大門。
門鎖竟是開著的,林羨玉心里一咯噔,他小心翼翼地探頭進去,果然看到明月在禁室門口的小院子里吃著羊茅草。
“你膽子也太大了!”林羨玉攥緊拳頭,恨鐵不成鋼地說:“你怎么這么饞?后院沒有草給你吃嗎?非要來這里吃草,我都不敢來!”
可是明月沒搭理他。
沒辦法
()了,林羨玉左右看了看,發(fā)現(xiàn)沒人之后,他決定只身犯險,把明月救出來。
一腳剛踏進院子,他陡然僵住。
禁室的窗子竟然溢出了微弱的燭光。
赫連洲在里面!
他下意識想抱起明月就逃,可下一刻,就聽見屋子里傳來一聲低喘。
極其壓抑,極其痛苦。
林羨玉聽得眉頭猛皺,心不自覺疼了一下。
赫連洲怎么了?他不會真的生病了吧?
要不要進去看一下?
林羨玉陷入天人交戰(zhàn),左右為難,進去就會被赫連洲責罰,到時候半月的禁足估計要延長到半年,可是不進去……
赫連洲病死在里面了可怎么辦?他還等著赫連洲幫他回祁國呢!
最后,后者占了上風。
林羨玉放下明月,慢慢走到禁室的小門門口,門上的銅鎖也開了,他推門進去。
看到了正拿著彎刃匕首往自己的肩頭刺的赫連洲,他渾身都是汗,肩頭的單衣滲出血來,可他看起來卻不覺得疼,表情反而輕松許多,喘聲漸輕。
這一幕把林羨玉嚇得失色,僵在原地。
聽到腳步聲,赫連洲猛地抬頭。
林羨玉這一次沒有害怕,他沖上去喊:“你這是做什么?你瘋了?”
赫連洲赤紅著眼,像是不認識一樣,盯著林羨玉的臉看了許久,回過神怒道:“出去?!?/p>
這聲音里含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可林羨玉不怕,用力奪過匕首扔到一邊,他說:“我去給你喊郎中。”
赫連洲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將他扯到身前,林羨玉渾然不覺危險,反而因為被赫連洲的體溫灼燙,主動湊過去,用額頭探了探赫連洲的額溫。
他焦急道:“赫連洲,你發(fā)燒了?!?/p>
兩個人的鼻尖無意間碰到一起,赫連洲聞到撲面而來的香味。
他已經(jīng)分不清林羨玉身上是茉莉澡豆的味道,還是清甜的槐花味。
只覺得他太香了,太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