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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手筋骨清勁，膚色冷白，握上去遠不像想象中帶著涼意。

甚至溫熱得與本人氣質截然相反。

暖意滲進指尖，夏星燃禮貌回應：“陸先生好，我叫夏星燃，剛剛是我疏忽了，應該由我主動自報家門的?！?/p>
陸琛循著禮數(shù)，一握即分，嘴邊仍留有上揚的痕跡：“你年紀小，沒必要學大人腔調，不用說連自己都不愛聽的話?！?/p>
夏星燃怔了怔。

陸琛已經踏出廊檐，上車前側身回首，微笑看他：“對新人而言，起步平臺尤為重要，還望你能認真考慮，告辭?！?/p>
車門平滑關閉，深黑的單向玻璃倒映出一片斑駁陸離的光影。

姜嫻向夏星燃無聲笑笑，點頭作別，弓身進了副駕駛。

夏星燃不自覺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白色的霧氣氤氳在眼前，很快在風中消弭無蹤。

他把名片重新塞回手機殼內，網約出租恰好也在階前靠停，司機降下車窗：“尾號3922？”

“對?！毕男侨祭_后車門，曲著腿彎坐進去。

“哎帥哥，前面那輛車里坐的誰??？你剛才站這兒瞧見沒有？”司機一臉興奮地盯著前方行駛的黑色商務車，“那款邁巴赫是千萬級別的吧，臥槽，這得多有錢啊！”

右腳腳踝搭上左腿膝蓋，夏星燃癱進椅背，微闔眼瞼，后知后覺般感受到聚會散場后的疲憊，他避重就輕地懶散道：“是啊，車里的人肯定特別有錢。”

遠離市中心的喧囂霓虹，夜幕籠垂下的老房舊街極像破敗戲臺上的落拓老生，腔調拖拉，形容蕭條。

夏星燃在后街街頭下車，沿路路燈只零星亮了幾盞，光線明明滅滅，遠不及自家門口的照明燈瓦亮。

卷簾門半拉著，夏星燃矮身鉆進去：“說了不用等我，怎么還在這兒候著?！?/p>
夏國安坐在柜臺后，拉遠著手機看毛線編織的教學直播，見他回來，忙把軟件關了：“白天午休睡久了，不覺得困，也怕你跟上回那樣忘帶鑰匙，又把自己鎖在外頭。”

“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您還惦記著?！毕男侨继崮_把門踩到底，鎖上卡栓，“少看網上亂七八糟的直播，專哄你這種老年人消費?！?/p>
他沒進門就聽主播掐著嗓子催人打賞入會，領取什么獨家視頻特價材料。

“我就是隨便看看，哪至于犯老糊涂?！毕膰擦晳T性地用掌根擦擦屏幕。

夏星燃熄了店里的燈，一老一少就著手機的光朝后屋走。

夏國安：“明天走？”

夏星燃：“嗯，明天下午?！?/p>
夏國安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說什么，唉嘆閉上了。

“去睡吧，別多想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照顧得好自己?！毕男侨即咚匚荩约簭淖呃攘酪吕K取了睡衣，去浴室匆匆沖了澡，也輕手輕腳地摸回了房間。

他住的是東堂屋，面積夠大，正中央被兩架衣柜隔開，又扯了條簾子，正好分成兩間臥室，兄弟倆一左一右，這么多年就這樣共住過來了。

夏星燃坐到床沿，把臺燈開到最暗，看見桌上多了摞試卷和學科講義，最上面還貼了張對折起來的便簽紙。

“你們班新發(fā)的卷子，馮颯哥放學送來的。”

像有透視眼一樣，夏知理隔著衣柜說了一句，童聲清醒，沒半點迷糊。

夏星燃撕便簽的動作頓了頓：“知道了，快睡吧，愛熬夜的小孩矮一輩子?！?/p>
跟哥哥身高差距逐漸拉大的十歲小孩登時不說話了，憋了半天才悶聲“呸”道：“遲早長得比你高?！?/p>
夏星燃壓低臺燈燈罩，墻上的光塊縮成扁小的一團，他展開指尖的便簽，上面是幾行筆跡熟悉的黑鋼筆字。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愿生也學蘇子瞻，至大至剛，達觀豁朗。

——鮑老師

“又灌雞湯?！毕男侨佳劢掭p顫，低聲笑了。

他把便簽疊回原樣，壓在桌墊下面，躺下后給馮颯發(fā)了條消息：[謝了。]

時間接近十二點，馮颯睡了沒回。

微信下方的通訊錄多了紅點，有新添的好友申請，正是孔萱說的那幾個想加他的小演員。

夏星燃挨個通過，添加備注，彼此簡單問了好。

看著處理干凈的申請界面，他不禁想起陸琛上車前最后說的話。

那張小小的名片再次舉在眼前，夏星燃枕著另一只手，就著昏黃的光線翻轉打量。

可能洗過熱水澡的緣故，四肢百骸格外怠倦，胳膊沒抬多久，嘴就綿綿打了個哈欠。

橫豎這種事倉促不得，夏星燃索性把手機名片擱到桌角，關燈蒙頭閉上了眼。

半夢半醒間，他聽見夏知理小聲問他：“哥，你明天就走嗎？”

夏星燃眼皮不動，懶懶拖腔“嗯”了聲。

那邊安靜了小會兒，床板隱約發(fā)出翻身的細弱吱響。

夏知理：“走兩個月？”

“兩個月多一點?！毕男侨紦Q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你到底想說什么？說完趕緊睡了。”

夏知理不吭聲了。

滿屋黑暗里，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微響，故意放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后停在了夏星燃床邊。

夏星燃瞇開一只眼睛，適應了夜間環(huán)境后，隱約瞧見床前站了道小小的人影，肩膀手臂朝胸前收緊著，身板還沒懷里的枕頭寬。

“我……”夏知理低著腦袋，醞釀半天還是吞吞吐吐的，“……我能不能……”

夏星燃都能想象出小不點那副別別扭扭的表情。

平常裝得再懂事也好，到底只是個十歲出頭的小毛孩。

“里邊躺著去?！毕男侨际种鈸未?，把枕頭往床沿扯了扯，身體也跟著向外挪，“晚上敢亂動，我就把你提溜扔回去。”

他尾音沒落，瘦小的人影已經駕輕就熟地從他腿上爬過去了。

夏知理擺好枕頭，鉆進被窩，貼著哥哥團身躺下：“我睡相比你好多了，上次我睡床邊的時候，你還差點把我踢下去呢?！?/p>
“這么記仇?！毕男侨际?。

剛搬來這片的時候，夏星燃自己才將滿十歲，夏國安截肢后夜里幻疼，兩歲的夏知理就一直跟著他睡，即便后來分了床，天冷時兄弟倆也偶爾擠在一塊，抱團取暖。

去年夏知理半夜腳冷，沒叫醒夏星燃就窩到了床邊，結果剛要睡著，他哥一腿橫掃，他半邊身子直接懸空了。

夏星燃探長胳膊，把被角掖在小不點身下，合眼摁住他的頭：“好啦，知道你舍不得哥哥，想跟哥哥多睡一晚，哥哥又不是去外地，哥哥有空就會回來的，聽話的弟弟就安心睡覺吧?！?/p>
他故意一口一個“哥哥”，還把“舍不得”念得很重。

不出意料的，夏知理扭頭掙開他的手，像被掐了脖子似的反身背對他，從牙縫里擠話：“你好吵啊，我想睡了！”

“這就對了嘛?！毕男侨急镒⌒?，困意卷土重來。

室內很快只剩勻穩(wěn)的呼吸。

夜深了，城市邊緣燈火黯滅，只剩星點，市區(qū)江畔某家酒店的頂樓套房卻還亮如白晝。

電腦屏幕上，跨洋視頻會議進行過半。

最后一位匯報的總部高管接連卡了兩次稿子，惹得桌前老板掀抬眼簾，冷冷瞥向屏幕后面的自己。

縱使海外的太陽懸在當空，斜進窗戶的陽光還是讓他冒了滿背冷汗。

其余參會人同情地看著他，目光不乏理解。

因為就在不久前，他們幾乎每個人都被那道視線隔空審判過。任誰都能感覺出，董事長在會中的心情不是很好，盡管他從不把私人情緒帶進工作，但那股來自大洋彼岸的無形氣壓還是讓大家精神緊繃。

一緊張，就容易犯低級錯誤，好在除了自己心虛，陸董沒有予以苛責。

但最后這位老哥犯的，顯然不止低級錯誤那么簡單。

他忐忑不安地結束匯報，眼睜睜看著視頻里的老板鎖起了眉心。

“冗長繁瑣，聽之無味?！标戣±湫?，“這種架構、理念背道而馳的方案，我也是很多年沒有見識過了?！?/p>
預案中的蹩腳漏洞被逐一指出，主管的臉色也越發(fā)蒼白。

“明晚八點前，如果我沒收到我想看到的版本，你可以滾回你的波哥大老家了。”陸琛說完，將權限轉交給了姜嫻。

姜嫻游刃有余地收尾作結，最后向老板確認了明日行程。

一切工作處理完畢，陸琛兩手交疊，撐在前額，低頭對著桌上的手機。

姜嫻看出他還有話想問自己，留在原地耐心等待。

墻上掛鐘的秒針走過三圈，她聽見對方云淡風輕地開口：“這部手機是昨天準備的嗎？”

姜嫻：“……”

行，她突然get到老板心情不好的原因了。

“是的陸董，和您的私人手機機型相同?！苯獘苟酥殬I(yè)化的微笑，“微信賬號也經由我手檢查過了，是我負責經合區(qū)時公司分配的號碼，聯(lián)系人已經清理干凈，為方便您后續(xù)使用，通訊錄里保留了我當前的微信。”

——為方便您后續(xù)造假，更（zhào）新（bān）出與助理身份相匹配的朋友圈。

陸琛淡淡頷首，面如止水。

他解鎖手機，打開微信，將好友申請的通知頁面下滑刷新，鼻腔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姜嫻敢發(fā)誓，她絕對從那張波瀾不興的臉上看出了疑惑：那為什么我還沒收到好友申請？

姜嫻握緊手里的pda，委婉表達：“陸董，現(xiàn)在是國內的睡眠時間，您該調整時差，早些休息了。”

睡眠時間，很多人都陷入夢鄉(xiāng)了，包括他在等的那一個人。

“嗯?！标戣〕烈髌蹋黄鹕?。

他脫下外套搭在腕間，舉步走向套房臥室。

姜嫻放下心來，正要離開。

又見老板手指點動，在屏幕上操作了什么，頭也不回地對她說道：“我已經把你微信刪了，現(xiàn)在重新加我一遍?！?/p>
姜嫻：“……”

都說了不是手機和賬號的問題了！好友添加的提醒通知是正常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