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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知縣與仆役一起進(jìn)帳，將早膳奉與馮邰。
馮邰視線一掃杜知縣：“你可已用過飯了？若無他事，本府這里你暫無需過來。”
杜知縣忙躬身：“多謝府尹大人關(guān)愛。下官正要上稟，縣衙查到了這塊地的一些卷宗，下官唯恐耽擱，便冒昧在大人進(jìn)膳時稟報，望大人恕罪。”
馮邰神色一肅：“查到了什么？”
杜知縣再躬身：“刑房掌書穆集正在帳外，隨時可細(xì)稟大人。”
馮邰頷首令立刻傳進(jìn)來。杜知縣又道：“下官屢屢疏怠，萬死難辭其咎。但之前因殿下之事，縣衙細(xì)細(xì)查過這里，本欲待大人歸京時詳稟。王侍郎甫入縣境，便行挖掘。下官不知其故，未敢攔阻，只讓他們再查卷宗。因尚無確切答案，就沒敢稟報大人。求大人恕罪。”
馮邰簡短道：“你做了什么，沒做什么，本府都知道。無需多言?！鞭D(zhuǎn)而看向已進(jìn)帳的順安縣刑房掌書穆集，“都查到了什么？”
穆集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稟大人，卑職等查到，這塊地乃是私地，故多年荒廢，縣衙也未多干涉?！?/p>
馮邰道：“是蔡家宗親持有？”
穆集道：“稟大人，據(jù)戶房卷宗載，這塊地，原系蔡府所有。但前兩江督造蔡副使生前將這塊地做了幼女的陪嫁。這位小姐乃蔡副使三夫人所出，適前御史臺伉監(jiān)察次子?！?/p>
馮邰瞳孔微微一縮：“與了女兒做嫁妝，蔡家闔府還在里面住著？本府不曾聽聞有這等風(fēng)俗。”
穆集道：“縣衙戶房的田畝卷宗上，此地是蔡府案后才轉(zhuǎn)至伉府二公子名下。卑職等又去查了一下，蔡氏小姐乃于蔡府案之前兩個月嫁入伉府。這塊地雖然上了禮單，但當(dāng)時并沒有過戶到伉府。蔡府案之后，伉家才拿著禮單來，將此地過戶。上呈府衙、戶部審批，因為牽扯到案子，連刑部的文書都有。核查無誤后，便歸了伉府。”
馮邰頷首：“可有蔡氏宗親提出異議？”
穆集搖首：“卑職等未見有記錄?！?/p>
連寸土寸金的京城中，都有許多府邸因主人遭逢兇運淪為廢宅，無人問津。蔡家宗親不來爭這塊兇地，似乎在情理之中。
馮邰負(fù)起手：“那位伉監(jiān)察，或伉蔡氏及其夫君，可都住在順安，或還有其他田畝宅院在此縣？”
穆集道：“卑職等未曾查到。只得知，伉監(jiān)察曾任九江察院監(jiān)察，后又遷調(diào)別處。數(shù)年前辭官，回了家鄉(xiāng)秦州。聽聞其長子在晉地謀了一官職。次子應(yīng)是也在秦州。伉監(jiān)察在京里有座宅子，多年不曾住過，只留了幾個家仆照料?！?/p>
這么一看，順安縣的這塊地長年荒置，好像也挺合情合理。
穆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卑職等，暫只查到了這些?！?/p>
馮邰神色和緩：“已是不錯了。都先去吃飯罷。之前玩忽懈怠之錯更須多反省，絕不可再犯！”
杜知縣與穆集連聲應(yīng)是，退了出去。
出了帳篷，只聽頭頂有振翅聲，一道白影沖天而去。杜知縣松了一口氣，府尹大人輕易不夸人，方才那句不錯了，等同于甚大的褒賞。
他微微含笑吩咐穆集：“繼續(xù)查，就照著這個思路。莫要等府尹大人想到了吩咐了再辦?！?/p>
穆集沉穩(wěn)地應(yīng)著：“卑職明白?！?/p>
鹽球在空中幾個盤旋，歡快地?fù)湎蜻h(yuǎn)方草叢中的野兔。
王硯立在晨光中，遙看杜知縣帶著穆集離去，一名文吏匆匆進(jìn)入馮邰的帳篷。
“老馮應(yīng)該已經(jīng)查到伉家了，摸著這根藤捋下去，不久他就能捋出更多。咱們得快。”
一旁的刑部捕快立刻道：“大人放心，秦州那邊，已經(jīng)在查。九江處更不會懈怠?！?/p>
王硯微微瞇眼：“聯(lián)系到曲泉石案，一切便都能對上了。讓九江那邊暫勿打草驚蛇，此案關(guān)鍵，必在那里。待我親自過去。只是眼下我須在此迷惑一下老馮，他手里藏著的料，更要速速弄明白。”
捕快抱拳：“大人英明，一切盡在掌握！”
王硯微微一笑，令捕快離去。遠(yuǎn)處一道筆直的綠影，矗立在帳篷附近的空曠處。
王硯的小廝笑吟吟向王硯道：“張知縣真真是仰慕大公子，總見他在附近轉(zhuǎn)悠。他昨夜還想再求見大人，被京兆府的人攔了?！?/p>
王硯一哂：“這小子但凡長點心，就該想著歸順我刑部了。老馮屬驢他屬牛，所謂風(fēng)馬牛不相及，何況驢和牛？又所謂牛頭不對馬嘴，更也對不上驢嘴?！?/p>
小廝道：“世上能有幾人像大公子這般疼愛屬下？但凡是個人，體會到大公子的光輝與英明，自就會折服，渴慕得到大公子的教導(dǎo)?！?/p>
王硯負(fù)手：“我一向不好張揚炫耀，更懶得理會京兆府。只是佩之不知怎的，十分待見這小子，再則他畢竟是尚書大人的學(xué)生，便略看顧他一二罷了?！?/p>
小廝咧開嘴：“大公子的一星半點恩露，于張大人即是滔滔甘泉哪！大公子可要小的將他喚過來？”
王硯挑起嘴角。見遠(yuǎn)處的張屏突然移動，卻是向杜知縣迎去。
王硯淡淡道：“不必了，免得讓人以為我竟惦記老馮的人。先讓這小子感受感受老馮的關(guān)愛也罷。”
“杜大人?！?/p>
杜知縣看著攔在眼前的張屏，卻似先吃了一驚，再露出親切笑容。
“張大人可是有事？”
張屏拱了拱手：“方才見貴縣的差人送來文書與穆刑書，而后杜大人便與穆刑書去了府尹大人的帳中，可是已查到了蔡府這塊地現(xiàn)主人的詳情？”
杜知縣呵呵笑起來：“張大人的眼可真尖哪！”
張屏肅然：“蔡府這塊地之所屬，乃是案情的關(guān)鍵。這位主人，是否不在順安，也不在京城及附近？”
杜知縣身邊的穆集目光一凜，杜知縣眼尾的褶紋再又疊起，嘆了一口氣：“張大人，對不住了。府尹大人適才吩咐，不得向任何人泄露。”
張屏垂下眼皮：“沒事，多謝杜大人?！?/p>
杜知縣又親切地問：“張大人還有別的事嗎？唉，我這里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實在各處疏忽，望請海涵?！?/p>
張屏終于識相地拱了拱手：“抱歉打擾杜大人，先告辭了。大人請便?！?/p>
杜知縣含笑目送張屏離去，旁側(cè)小吏嘀咕：“這張大人，真是把順安當(dāng)豐樂了！昨天還跑到大人面前指手畫腳地賣弄，跟他忒能耐似的?！?/p>
杜知縣臉一板：“張知縣豈是爾等可議論的，休要再讓本縣聽見！”
小吏告罪。穆集低聲道：“大人，卑職也覺得，這張大人有些過分了。豈能逾越至此。”
杜知縣一嘆：“唉，張大人與吾弟同科，年紀(jì)仿佛，本縣看到他，只覺得親切。年輕人甫上任，哪能事事周全？相信他不是有意的，只是年輕氣盛，事事欲占上風(fēng)，略顯急切罷了。本縣與他既是同僚，各治一方，怎能為著星星點點的小事斤斤計較？”
穆集一笑：“也是，這個案子，府尹大人畢竟還是讓大人協(xié)辦。府尹大人真真英明，哪位才是真才實學(xué)，明察擅治，他老人家一看即知?！?/p>
杜知縣目光柔和：“本縣這次也的確是有疏忽之處。更得謹(jǐn)記府尹大人的教誨。對了，張大人已經(jīng)用過早飯了吧？”
小吏眨一眨眼：“從昨夜到此刻，忙得很，人手又不足，許是張大人與他手下的人自己帶東西來吃了?！?/p>
杜知縣神色一厲：“混帳！怎能如此怠慢！速將本縣的飯先送去給張大人！張大人隨行的飯食也要立即送上！張大人在順安境內(nèi)一刻，便要好好侍奉一刻！所食所飲所用，樣樣都要在本縣之先！再發(fā)現(xiàn)爾等有一星半點的慢待，便滾遠(yuǎn)了，不要再回縣衙！”
小吏忙跪下磕了幾個響頭，連聲請罪，飛奔離去。
馮邰用完了早膳，命人將王硯請來相見。
待王硯落座，馮邰連茶也略去，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按朔埻跏汤蛇^來，是要告知，本府這邊已查到，目前蔡府的這塊地，歸于蔡會的姻親前御史臺監(jiān)察伉某名下。伉某目前人在秦州。加之此案與曲泉石有重大關(guān)聯(lián)，本府今日便會正式擬文書，知會此案與大理寺?！?/p>
王硯一副悉聽尊便的神情：“此乃京兆府公務(wù)，敬農(nóng)自便即可，無需告知我?！?/p>
馮邰道：“王侍郎不能再繼續(xù)挖了?！?/p>
王硯大模大樣地倚坐在椅中：“本部院在查刑部的案子，有什么不能挖的？”
馮邰一臉淡然：“也罷，王侍郎必是不見公文不收手。本府勸了，便也盡到了責(zé)任。那就趁此先把款項結(jié)一結(jié)吧。”
王硯一眨眼：“什么款項？”
馮邰拿過案頭的幾本冊子：“王大人為辦刑部的案子，在豐樂縣滯留多日，轉(zhuǎn)而又在順安縣滯留。飲食用度，都應(yīng)自付。加上因挖掘、搭建等行徑對當(dāng)?shù)卦斐傻膿p失，以及對周圍百姓的驚擾，都須賠付。既然順安縣這里，王侍郎還要繼續(xù)挖，就等之后再算。豐樂縣的賬目，本府這里已經(jīng)整出來了。王侍郎看一看，先簽了。立即拿出銀子最好，若需要再回刑部核對亦可，但盡量不要拖過這個月?！币粨]手，命左右將賬本捧給王硯。
王硯一嗤：“老馮你窮瘋了？！我這么多年頭一回見要這個錢的！真真是開了眼！簡直滑稽！”
馮邰冷冷道：“本府只是公事公辦，卻不知談何滑稽，更不曾想竟替王侍郎開眼。王侍郎以往在他處如何白占錢糧，驚擾地方，本府不管。但京兆府境內(nèi)，絕不可有?！?/p>
王硯定定看了馮邰片刻，一抬手接過賬冊：“行吧，待本部院看看，這是怎么算的賬……一萬兩？！老馮，你怕是真瘋了罷，我才在豐樂住了幾日？刑部衙門，所有人的俸祿，加在一起才多少錢？京兆府的府衙縣衙所有人的俸祿加一加又多少錢？你將我們刑部當(dāng)銀礦了罷！”
馮邰面無表情道：“王侍郎不必哭窮，外面天上飛的那只王侍郎的小寶貝，應(yīng)就不止一萬兩。單它就抓了不少順安縣的雞與兔。本府不知道刑部有沒有礦，但因王侍郎的挖掘，豐樂縣慈壽村一整個村，都要遷移。本府已經(jīng)少算了許多?！?/p>
“這都能算成刑部的？！”王硯冷笑，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丟給捧賬冊的隨從。
“之前在豐樂，而今在順安，我刑部多是吃喝自備。但有采買，亦按比市價稍高的錢數(shù)付給。盡請詳查。其他雜七雜八，我這里統(tǒng)共一千兩銀子，足夠了。若還需算賬，你我就去圣上面前，請御史臺幫著算?！?/p>
隨從將銀票捧給馮邰，馮邰取過。
王硯又倚回椅中，施施然盯著取過銀票的馮邰：“至于鹽球抓雞捕兔之罪名，想是馮府尹不曾查證就給扣上了。竟沒細(xì)想，這里人聲鼎沸，為什么那些山雞野兔還會湊將過來？自然是我讓人帶來放的。讓鹽球兒以為自己獵到，其實是我慣著它?！?/p>
馮邰淡淡道：“本府明白王侍郎遛鷹逗狗的一片真情。既然王侍郎不認(rèn)同賬目數(shù)額，本府就先收下頭款，重新核對。也望王侍郎在京兆府境內(nèi)勿要越權(quán)行事，滋擾地方。遛鷹縱馬之外，再放兔養(yǎng)雞，更與公務(wù)無關(guān)，再不收斂，本府真要請御史臺協(xié)助了?！?/p>
王硯一點頭：“行，盡隨你便！”起身揚長而去。
馮邰命隨從傳張屏進(jìn)帳。
“你可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即刻便陪同何郎中回豐樂罷。”
張屏沉聲道：“下官……”
馮邰打斷他：“黃稚娘及你家中發(fā)現(xiàn)的尸首相關(guān)的案子，按照本府之前的吩咐，你不必再查。本府會派一個人隨你回豐樂，一切相關(guān)，你都交給他即可?！比∵^冊子上一千兩的銀票，放到案前，“刑部在豐樂縣的用度銀兩，都在這里了，你回去后再寫一份詳細(xì)賬目，你不會，就交給謝賦，但最后要須你簽印，而后上報。十日之內(nèi)，本府要見到。”
張屏一揖：“下官遵命，多謝大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