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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消失,睡夢中的宋良玉蘇醒,坐起身,閉著雙眼搖著頭,朗朗念叨道:“喜怒哀樂愁心頭,酸甜苦辣咸口中。獨(dú)善其身窮要問,兼濟(jì)天下達(dá)踐行。”
聽著別扭,卻是他這三五年來,每日起床前必修的早課。一是勉勵(lì)自己,人生五味,心有喜怒哀樂愁,口有酸甜苦辣咸,味味動人。要想達(dá)而兼濟(jì)天下,務(wù)必勤奮好學(xué)。二是告誡自己,好人好事,當(dāng)從我做起。要想窮而獨(dú)善其身,切莫行差踏錯(cuò)。善言善行,余音繞梁,三月可不知肉味。
昨日之前,只為路上節(jié)省開銷,每每跟姜山同處一室。且姜山是個(gè)扳著指頭過好昨天的人,從不需要什么勉勵(lì)不勉勵(lì)、告誡不告誡的話語,宋良玉只好一直憋著。
昨晚好不容易讓姜山想起春闈在即,讓他獨(dú)處一室,便無所顧忌地做起早課來。身心剎那間舒暢了許多,窗臺剎那間明亮了不少。
很可惜,正要下床去做好準(zhǔn)備朝京城行進(jìn),外邊登時(shí)傳來樂忠那洪亮的聲音:“良玉,姜山說今日不往前走了,沒事讀書就是?!?/p>
宋良玉實(shí)不敢輕信自己的耳朵,走到窗臺邊推開窗戶一看,烏徹徹的云朵擠滿天空,好似過不多時(shí)就有雨下。心情還未緩轉(zhuǎn)過來,房外就傳來丫頭馨月的聲音:“小姐,這天兒怎么能這樣?看著已到家門口,就是不讓人進(jìn)屋,真是太不通情理了?!?/p>
林小姐房中回話道:“一路上少有風(fēng)雨,老天爺極為眷顧咱們了,你還有什么好抱怨的?!?/p>
丫頭馨月搬著熱水走進(jìn)房中,將水盆放在架子上,走到床沿邊,邊整理被褥邊說道:“小姐,不是我埋怨,只是昨晚夢見老爺、夫人等在南城門口迎接你,可不能讓他們等著。”
林小姐梳洗完畢,坐到銅鏡前,看著銅鏡說道:“凈說瞎話,他們哪知道我們已跨過了伊水?!?/p>
丫頭馨月覺得也是,快步走到林小姐身后,接過梳子幫她梳起頭來。
此時(shí)姜山正好路過,于門口接話道:“那也不一定?!?/p>
林小姐看著鏡子問道:“姜山,有什么不一定的?”
姜山笑答道:“女幾山前春雪消,載雨揚(yáng)鞭探阿嬌??上ㄔ缬兄鳎了鱽碇毕驏|?!?/p>
丫頭馨月聽不懂姜山的廢話,說道:“姜少俠,這聊天又不是比學(xué)問,打什么啞謎???”
林小姐說道:“姜山,我家丫頭都知道的事兒,你不會不知道吧?”
姜山輕輕一笑,在門檻上坐了下來,背對里邊說道:“小姐真想知道?知道了不生氣?”
丫頭馨月說道:“我家小姐知道的事兒多了,你見她什么時(shí)候亂生氣過?”
林小姐跟著說道:“就是嗎,你見我什么生氣過?”
姜山笑道:“既然小姐不生氣,那就在這兒多住兩天,免得回去看熱鬧,見著心煩?!?/p>
林小姐聽不懂姜山在說些什么,問道:“姜山,我回去看什么熱鬧?”
姜山笑道:“爭搶阿嬌??!”
林小姐微微有所感觸,說道:“姜山,你是不是打架昏了頭了,爭搶什么阿嬌?”
姜山笑道:“聽人說,林大人門生故吏遍天下,林小姐一朵牡丹壓群芳。如若我是那種自認(rèn)才高八斗,有通天志向需要舒展的才子,定也要去爭上一爭,搶上一搶,誰不想坐擁江山抱美人。”
林小姐手掩小嘴噗嗤一笑,說道:“你有什么好爭、好搶的,人家可從未在意過你?!?/p>
姜山笑道:“只要有門當(dāng)戶對,只要有父母之命,只要有媒妁之言,在不在意,無所謂了?!?/p>
林小姐不客氣地問道:“這些你有嗎?”
姜山故作感喟道:“實(shí)在太可惜了,這些我真就沒有?!?/p>
林小姐道:“那你還想著爭個(gè)什么、搶個(gè)什么,豈不是自尋煩惱?”
姜山笑道:“小姐可聽說過‘路在人走,事在人為’?可聽說過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世上之事,能不能成事是一回事,想著自己有可能能成事是另外一回事。要是不合條件就不去想,就不去爭,就不去做,世間就沒有那么多人,為了滿足心中欲念,心甘情愿地做那只癩蛤蟆了。人與人之間,也就用不著欺善怕惡,爾虞我詐,勾心斗角,損不足而奉有余了?!?/p>
丫頭馨月問道:“姜少俠,你也是那只心甘情愿的癩蛤蟆嗎?”
姜山笑答道:“不瞞馨月姑娘,只要能成事,我是樂意做那只癩蛤蟆的?!?/p>
丫頭馨月接著問道:“事事未知,前程莫測,你怎么知道能不能成事?”
姜山答道:“我這人,只求過好昨天,至于今天或明天,從來是實(shí)事求是,不隨心所欲。”
林小姐笑道:“那你豈不是人家笑話的那般,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主?”
姜山說道:“在崗一天,就干好這一天的事,應(yīng)盡的義務(wù),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當(dāng)完成就得完成。”
丫頭馨月朝鏡子里看了看,停下梳子,說道:“小姐,梳好了?!?/p>
林小姐起得身來,走到門檻邊,跟姜山坐在了一起,看著院中那株含苞欲放的桃樹,心有所觸,說道:“你剛才跟我說話,是在履行應(yīng)盡的義務(wù),完成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
姜山笑答道:“我的職責(zé)是護(hù)送你平安回京,至于其他的,算是沒事找事,尋個(gè)話頭,打發(fā)時(shí)光?!?/p>
林小姐起身說道:“那不跟你說了,找宋良玉說話去。”跨步離開,回頭嫣嫣一笑,好似想姜山也跟了去。
姜山本就無事可做,四處閑逛,沒敲宋良玉的房門,不過是不想打擾他看書。現(xiàn)在林小姐有心去打擾他,自是樂意去閑聊幾句的,不也起身跟了上去。
房門敲響,宋良玉正在里邊看著書,輕聲問道:“誰啊?有什么事?”
姜山外頭回道:“是我,沒事跟你閑聊?!?/p>
宋良玉合起書本,走來開門。見到是林小姐,微微行禮,將人迎了進(jìn)去。拉好凳子,倒好茶水,靜坐一旁,十足房間主人模樣,面面俱到,無可挑剔。
林小姐見宋良玉一臉傻笑,就覺好笑,笑著說道:“良玉,姜山剛才說,我回京有熱鬧看,叫我在這里住上兩天再起程,免得回去看著熱鬧心煩。我猜想,今日這要下的雨,是他昨晚一宿沒睡,誠心祈禱來的?!?/p>
宋良玉微笑道:“那小姐覺得,這雨是下下來好,還是不下下來好?”
林小姐喝了一口茶水,嘆息道:“這雨下不下,全聽龍王的,我一個(gè)凡人,哪能強(qiáng)求得了。”
宋良玉道:“今時(shí)凡人,來日且有可能位列仙班?!?/p>
林小姐雙手握著茶杯,看著茶杯說道:“我可從未想過要修道成仙,參佛成神,只求做個(gè)快快樂樂的凡人?!?/p>
宋良玉道:“其實(shí)嗎,在我看來,神仙與凡人沒什么兩樣。好如一位母親,一家之母看護(hù)這一個(gè)小家,一國之母看護(hù)這一個(gè)大家,就看你分給他人的快樂多些,還是分給自己的快樂多些?!?/p>
林小姐道:“那你是覺得姜山?jīng)]事找事,求得雨來,不讓我今日進(jìn)京是做對了?”
宋良玉笑道:“小姐你看,我姓宋,名良玉。若是有人說我姓那個(gè)‘送禮’的送,那我宋良玉豈不成了那個(gè)‘送良玉’?你說,這姓氏一改,于他人來說,這名字是好還是壞?”
林小姐安靜的臉色登時(shí)露出小許笑容,樂樂說道:“沒事給人家送去一塊美玉,人家如獲珍寶,心中無比歡喜。改了讓人聽來,自是舒心多了。”
宋良玉笑道:“那小姐這塊顏如玉,就看你甘心送給誰家了。”
林小姐問道:“我有得選嗎?”
宋良玉答道:“有得選。選小家一生歡樂,選大家一生憂心,選小家為自己而活,選大家為他人而勞?!?/p>
林小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靜了靜,看了兩人一眼,問道:“那要是你倆,你們怎么選?”
宋良玉說道:“心里只愿意裝下自己,選小家,求個(gè)一生歡樂。心里愿意裝下他人,選大家,求個(gè)兼濟(jì)天下。我發(fā)奮苦讀,只求一朝得志,達(dá)成兼濟(jì)天下的夢想,有機(jī)會,自是選大家了。”
林小姐看向姜山,問道:“姜山,你呢?”
姜山笑答道:“我從來是只想將昨天過好來,至于今日、明日,一般是有多少本錢做多大事,順勢而為?!?/p>
林小姐問道:“你覺得我選大家,本錢夠嗎?”
姜山笑答道:“參禪成神,修道成仙,虛無縹緲,心誠則靈。只要智慧滿腹,善念滿腔,美貌一身,天之驕女,本錢足以。”
林小姐道:“那我今日回京吧?!?/p>
姜山道:“不急。熱鬧未去,難顯姑娘嬌貴。”
林小姐問道:“什么熱鬧?”
姜山笑著答道:“小姐既是天之驕女,得之可上承天意,成為天之驕子,非一人之所愿。還是等等好。”
林小姐道:“你是說這兩日,還會有人到我家提親?”
姜山道:“稀世珍寶,如若得不到,便想損壞,人之常情。反之,如若損不壞,妄想得到,亦人之常情?!?/p>
林小姐不解地問道:“可我爹就一個(gè)吏部尚書,于權(quán)力爭斗,我不算稀世珍寶?!?/p>
姜山哼哼一笑,說道:“不瞞小姐,依在下看,小姐好如他人手中往湖中投鄭的石子。一石子砸下去,不是要看能砸起多少水花,而是要看水面上的波紋能傳送多遠(yuǎn),能引來多少隨波而游的魚兒?!?/p>
林小姐道:“什么魚兒?”
姜山說道:“太子勢微,朝中已無多少能臣干吏看好。陛下若讓太子殿下選了你做太子妃,不過是在告訴滿朝文武,太子還是太子,還是大夏國的儲君,還是他理想的繼承人。那些善于看風(fēng)使舵的臣子們,就算不快速朝太子殿下靠攏,也會在心里給太子殿下留個(gè)一席之地,再不會跟太子殿下明著過不去。”
正在此時(shí),丫頭馨月走了來,說道:“小姐,早餐上桌了?!?/p>
林小姐起身說道:“先吃飯,吃完飯下棋?!?/p>
姜山、宋良玉起身行禮道:“是,小姐?!备诹中〗闵砗?,朝大堂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