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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玉花娘的策略

第三年春季為玉花送布料，滿倉父沒敢讓滿倉去，自己去了。那天趕巧王金水不在家，沒有生出枝節(jié)。玉花娘強留著親家吃了一頓午飯，淚流滿面地說了許多道歉的話，滿倉父聽得反倒覺得是自己先前過了分，有了大錯，心里疙疙瘩瘩的不是滋味。

從親家家出來走到村外，發(fā)現(xiàn)玉花在村口等著，滿倉父不知何故。只見玉花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小紅布包遞到了滿倉父的手上并說：“去年扯來的布料和買來的衣服我沒動，都讓村里一家娶親的用了，這是錢和布票，您拿回去吧，我爹這兩年把你們折騰苦了，實在是對不起”。滿倉父愣著神看著玉花，腦子里一頭霧水，以為姑娘這是不干了，要悔婚，于是死活要推回去，并慷慨地說：“閨女，別這樣，你也不用擔(dān)心，叔叔家有錢，沒錢咋敢張羅地娶媳婦？你拿回去”。玉花說：“您就別撐了，我啥都知道，您已經(jīng)欠了人家不少的債了，以后不管我爹向你們要啥都別理他了，接下來的事情由我來處理，您放心，今年我一定能嫁過去”。滿倉父激動地抓了玉花的手，“好閨女呀！”說完，眼淚就嘩啦啦地流了下來。玉花也流著淚，剛想轉(zhuǎn)身，猛然想起一件事來情報一樣重要，玉花壓低了聲音說：“叔——明天中午十二點，讓滿倉務(wù)必在公社門口等我，不管他咋忙，切記一定要來，您記好了嗎？明天中午十二點，在公社門口”。滿倉父連連點著頭說：“記好了，記好了”。

與玉花在村口分別，滿倉父的心情有了前所未有的好轉(zhuǎn)。午后的陽光照耀著開始松軟的大地，前方不遠處，一片樹林已掛上了新綠。滿倉父嘆道：春天來了！

第二天上午收了工，滿倉認真地把自己打扮了一回，對著鏡子反復(fù)地照了照——濃眉大眼，魁梧健壯，是個好后生！帶著足夠的自信和母親熱騰騰的窩頭，滿倉大踏步的向雙河公社走去。

雖然不知道玉花這么著急地見他究竟是為了什么，但愿意見他就一定不是壞事。定親三年，滿倉除了能在玉花家撞幾回那對兒讓自己渾身冒出熱氣的眼睛再就沒有獲得過什么。今天下決心要得到點什么，能得到什么呢？親嘴固然是不行的，大街上人多有背風(fēng)俗，擁抱也一樣。握手應(yīng)該可以吧，滿倉沒少看到男女在公眾場合握手的畫面，可找個什么理由去握手呢？人家那握手有來頭，都是帶有工作性質(zhì)的握手，咱是啥來頭？滿倉想了一路也沒想出一個能夠說得過去的握手的理由來。

總算沒有遲到，滿倉準(zhǔn)時在公社門口見到了玉花。玉花是推著車子出來的，一碰面玉花就把自行車交到了滿倉手里，“來，試試咱這‘飛鴿牌’的筋骨”。自行車是滿倉交過錢來玉花托人買的，到時候要做陪嫁交到男方去。自行車光滑鮮亮，滿倉騎著走了幾十米，聽著輻絲與空氣摩擦發(fā)出的響聲就像手表秒針一樣清脆，握手的念想早沒了蹤影。玉花攆了幾步，一抬屁股坐上去。滿倉頓時覺得車子后面沉甸甸的，心里卻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

咱去哪兒？

往你家的方向走。

你要跟我回去？

當(dāng)然不是。

那是——

你走就是了，到時咱找個分手的地方。

…

滿倉村與玉花村和雙河公社幾乎是個等腰三角形，滿倉村在雙河公社西南四十五度，玉花村在雙河公社西北四十五度。往滿倉村方向走，玉花再回去，顯然繞了路，但這是為了照顧滿倉的，滿倉自己也知道。滿倉騎車載著玉花，像評了“勞動模范”一樣光榮，第一次嘗到了一種史無前例的幸福。出了雙河村，玉花的身子逐漸向滿倉的方向靠攏，臉已經(jīng)輕輕地貼到了滿倉的脊背。

滿倉——

嗯!

你知道我急著跟你見面是為啥嗎？

不知道。

你喜歡我嗎？

當(dāng)然喜歡！

真的嗎？

真的！

那我要是一會兒把身子給你你要嗎？

…

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做嗎？

不知道。

你明白我爹索取你家財物靠的是什么嗎？

好像——明白一點。

明白一點什么？

你是黃花大閨女嘛！

這回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做了嗎？

可我怎么能在這樣的時候作踐你呢？

一雙纖纖玉手從滿倉的腰際環(huán)抱過來，“你以后會嫌棄我嗎？”

我怎會嫌棄你呢！

兩條玉臂摟緊了滿倉的腰，“看到前方的橋了嗎？”

看到了！

那是一座龍鳳橋，我們就在那兒停下……

打那以后，滿倉父子下了決心沒再給王金水送任何東西。王金水幾次催要，對方就是不作反應(yīng)，氣得王金水暴跳如雷，站在自己屋脊的最高處，沖著正南方何家營的方向高聲怒吼：“郭滿倉——你小子想要娶我家閨女——沒門兒——”

然而玉花的身體變化，讓王金水看到了問題的復(fù)雜性。一晚，王金水問玉花娘：“玉花的肚子我看著有點不對勁，你知道是咋回事嗎？”玉花娘當(dāng)下就哭了起來，“趕緊嫁出去吧！會丟死人的！”那年月不比如今，閨女大了肚子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人不在乎的，包括王金水。王金水雖然有拿人東西的惡習(xí)，但許多時候都是在黑暗中進行，人不知鬼不覺的，隊里每丟一次東西都懷疑是他干的，可懷疑不等于事實，自己仍然光鮮滑亮地立在世上。但閨女大了肚子怎能瞞得住人？王金水在黑暗中咬了咬牙，“知道是哪個畜生？”玉花娘說：“我問了，但玉花死活都不肯說。我看你明天拉下老臉就去一趟滿倉那兒吧”?！拔胰ニ莾鹤魃酰俊薄叭思曳凑徊钤蹡|西，如果不嫌玉花的——就讓人家盡快娶回去”?！耙プ屗约喝?，我可不能向他們低頭”。“你怎么能讓孩子自己去呢？虧你還是個做父親的，你讓她咋跟人家去說？”“那就你去！”“我去就我去！”

其實，讓玉花懷孕的主意是玉花娘生出來的。玉花娘一貫不滿于王金水的所有行為，男婚女嫁，這本來是一件喜事，看上了人家就順順當(dāng)當(dāng)嫁了就算了，非要弄得風(fēng)風(fēng)雨雨、唇槍舌劍的，這有啥好？這樣與人家歪歪扭扭結(jié)了仇，將來還不是從咱閨女身上報復(fù)？基于這樣的擔(dān)心，玉花娘覺得在玉花的事情上不能完全由著王金水獨自來，自己也要負責(zé)任的。明著與其對抗是不濟事的，她知道王金水在家里的獨裁，所以只好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一晚，玉花娘趁王金水“云游”（玉花娘將王金水的偷盜行為稱其為云游）不在家，神秘地坐到了玉花的床頭。

玉花，娘問你，你從心里看上滿倉了沒有？

滿倉只是飯量大，人是滿實在的。

假如你們的事黃了，你可惜不可惜？

…

娘知道你不說話就說明你可惜，是不是？

…

眼下的形勢是估計要黃。

您咋知道？

你看滿倉兩次都沒來，都是他父親把東西送來的，你說這里邊能沒有問題？

您說該咋辦？

你說你爹憑著什么這么折騰人家？

憑著什么？

就憑著你這副潔凈的身子。

那有什么辦法！

…須得把身子破了…

咋破？

傻閨女，連這都不懂。

娘，咋破？您教教我。

就是把你的身子提早給了滿倉。

?。磕?，您咋能讓女兒做這種傷風(fēng)敗俗的事呢？

玉花娘把手伸到玉花的被窩里，來回輕輕地撫摸著玉花柔滑的脊背，痛心地說：“玉花，你得好好掂一掂斤兩，提早破身與丟掉一個你喜歡的人哪個輕哪個重？玉花，娘今兒就把實話給你說了吧，娘在閨女時候喜歡著一個人，他也喜歡我，兩家大人正準(zhǔn)備提說，他突然參加八路軍去了，娘苦苦等了五年都沒有一點音訊，就隨便嫁給了你爹。娘想不到??！解放后他卻回來找我了，見著我成家，流著淚走了，娘好痛心啊！如果娘那會兒早早把身子給了他，懷上他的種，你說娘就是知道他在戰(zhàn)場上丟了命，娘還能再嫁人嗎？這都是娘的錯??！”說到這兒，玉花娘伏在閨女身上失聲痛哭起來，玉花也跟著哭了，“娘，我聽你的！”

娘兒倆從那晚開始建立了攻守同盟，準(zhǔn)備向王金水的“機會主義”路線作戰(zhàn)。玉花娘還分析說，破身是過程，懷孕才是目的。她倒不擔(dān)心兩個年輕人做不了那種活計，這是任何動物與生俱來的本能。玉花娘是過來人，有著較為豐富的懷孕經(jīng)驗。她把懷孕的黃金時間給玉花說了，囑咐玉花切莫錯過了，同時為了保險起見，特別強調(diào)玉花隔日務(wù)必再來，否則會前功盡棄。

功夫不負有心人，玉花第二個月身子的外面就沒動靜了，玉花娘十分肯定地說，那就是里邊有動靜了！為了盡早把閨女嫁過去，玉花娘在玉花的腰際纏了幾圈麻布，人為地搞大了月份，并故意在王金水的面前亮相。王金水不知是計，就隨玉花娘去了。

玉花娘去了滿倉家，說了玉花懷孕的事，一家人皆大歡喜，兩方親家一合計，就把日子敲定在了麥子抽穗季節(jié)?；丶液?，玉花娘先斬后奏，王金水識相，沒做反應(yīng)，只是氣呼呼地在地下抽煙。玉花娘一向把沉默當(dāng)做默認，也沒再和他說什么。過兩天看見王金水有了聘閨女地行動安排，臉上便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