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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毫無惡意的調(diào)笑沖淡了積攢起的火氣，讓“承諾不再強推”再次梗在喉嚨里，盛緒呼吸頓住，喉管有一瞬的收束。

他很難描述現(xiàn)在的情緒，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等在大廳里，等虞文知從高層辦公室里出來。

虞文知實在很會笑，好像晨曦落了滿窗，深呼吸，還揉著潮濕的花香，不經(jīng)意就繞上心頭。

察覺到堅硬的壁壘有絲絲垮塌的端倪，盛緒用盡余力將心臟攥硬了，嘲弄般“哼”了一聲。

但除了哼，就沒了下文。

沒有挪動的步伐和沒有再扭開的臉將心思袒露無余，虞文知笑意暈到了唇邊，提醒他：“嘴唇要干起皮了?！?/p>
一邊說著，虞文知挑起本還握著杯子的食指，敲門似的撞了撞盛緒的手臂，示意他接過去。

那力道甚至穿不透打褶的衛(wèi)衣，但偏偏透過肌理骨骼，敲在了更深的地方。

盛緒這才發(fā)覺自己確實口渴了。

從去比賽場地到現(xiàn)在，他還沒喝一口水，嘴唇上有硬硬的毛燥，是皮膚嚴(yán)重缺水后豎起的棱角。

舌頭一舔，刮得舌苔不適。

他記得輸了比賽后，大家都挺沉默的，回來的車上虞文知始終望著車窗外，窗外下著迷蒙細雨，在玻璃上灑滿斑點。

到底什么時候注意到他嘴唇起皮了？

喝杯水而已，不代表什么。

盛緒故意動作粗魯?shù)亟舆^去，把杯中水撞得仿佛受了驚嚇，抖了起來。

可他拿到手里，卻愣了一下。

杯底壓著什么東西，剛剛虞文知一直用小指抵著，才沒讓那東西掉下去。

也多虧他反應(yīng)快，另只手很快接住，才發(fā)現(xiàn)是一張某行銀行卡。

盛緒皺眉，水也顧不得喝：“什么意思？”

比賽結(jié)束后，虞文知給喻泛發(fā)了條消息，希望他幫忙打聽一下，盛緒還欠DTG多少違約金。

猜到盛緒欠錢并不難，畢竟是三千萬，誰都沒法輕易拿出來。

盛緒廢寢忘食的直播，大概是那邊又催了，而盛緒臉皮薄，根本不會扯皮拖延，只想盡快補完。

喻泛在DTG的地位非比尋常，果然給他問出來了，虞文知是在高層辦公室里收到這條短信的，低頭接受批評時，他抽空看了一眼，批評的話沒聽進去，腦子里都在盤算這事。

今年的簽約費上個月才發(fā)，虞文知對理財?shù)氖履享?，一直沒想起存定期，大額現(xiàn)金就在卡里放著。

如今一想，昔日屢教不改的拖延，或許是將來物盡其用的先兆。

虞文知空閑下來的手閑懶地垂著：“我現(xiàn)在放著也不用，就當(dāng)借給你的，不急著還?！?/p>
“我不需要?！?/p>
盛緒耳廓有些漲紅，他聽明白了虞文知的意思，但借錢這么難以啟齒的事他才不做，說著便想把卡塞回給虞文知。

“可我想有更多時間跟你訓(xùn)練?！?/p>
虞文知眨了

眨眼睛，笑吟吟，尾音挑的很輕，就這么猝不及防地鉆進人耳朵。

他似乎是無意識的，就像夜晚被雨洗過的星星，也不知會勾起人間多少癡癡的仰望。

“......”

口舌似乎更加干燥了，盛緒不知道還可以這樣說服人，他掐著卡的手指用力到指甲發(fā)白，但掌心卻釀起了汗。

其實虞文知并不是胡說。

現(xiàn)在是五月中旬，夏季賽會在七月開賽，時間并不算久，與其他戰(zhàn)隊相比，TEA需要更多磨合，而作為至關(guān)重要的下路雙人組，他和盛緒確實需要更多時間訓(xùn)練。

“......我需要四百萬，等我周轉(zhuǎn)出來，還你四百五十萬?！笔⒕w聲音悶悶的，有些不甘心，又抵抗不住。

意識到自己被什么說服，他就更郁悶了。

房子讓他讓價五十萬他不愿意，耗在手里一直出不去，但說要還虞文知五十萬，他倒是脫口而出，而且沒感覺到心疼。

虞文知笑出了聲，眼睛彎成一條很溫柔的?。骸澳氵@兒利息這么高，不然我把銀行定期也取出來存你這兒吧？”

盛緒抬了抬下巴，嘴唇緊抿一下。

他知道虞文知不想占他這個便宜，但此刻面對虞文知的打趣，他已經(jīng)繃不起臉了，最多蹂|躪一下嘴唇。

他還有個坎沒過去。

“不管你信不信，我直播沒耽誤過訓(xùn)練，我不可能為了賺錢影響季中賽?！?/p>
當(dāng)時鄒凱氣頭上的話一出口，盛緒就知道，自己在他們眼中是什么形象了。

關(guān)鍵他們看不慣還不跟他說，反而默不作聲的給他定了罪，讓他從一開始就沒了上場的可能。

最讓他受不了的，是虞文知也這么認(rèn)為。

“關(guān)于這件事，我想跟你說句對不起，我自作聰明地揣度了你的目的，也在這場比賽中付出了代價?！?/p>
虞文知神色坦然，眉眼間再沒有揶揄調(diào)笑的意思，目光也毫不逃避地望向盛緒。

盛緒卻愣了。

他以為虞文知會扯開話題，或者打個哈哈，甚至是摘撿點他的錯誤，讓這件事變得人皆有責(zé)。

畢竟以虞文知在電競?cè)Φ牡匚?，在茶隊的資歷，讓他對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說對不起，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虞文知真的很怪，和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盛緒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媽媽將他打碎的汝瓷從床底翻出來，跟他說，只有心理非常強大的人，才不憚于承認(rèn)自己的錯誤，他還小，不怪他。

他問：“有這樣的人嗎？”

媽媽說：“有，但很少，所以你碰到就要珍惜了。”

耳邊是一撲一撲的心跳，終于徹底撞碎頑固不化的壁壘，讓最后一點隔閡轟然垮塌。

真的有這樣的人。

他像是看見了一整夜的星河，星河侵占了他整雙眼。

“你...也不用，本來也是鄒凱不想選我?！笔⒕w木著臉，憋得耳根愈發(fā)紅，他不得

不一口干掉那杯玫瑰涼茶。

他想說虞文知沒有那么壞，自作聰明四個字太嚴(yán)重了，可他又說不出來。

虞文知笑而不語。

任何一個很好哄的人，都因為他比你更想要原諒你。

不堪言說的過往，難得純澈的心性。

夜雨過后是一整天的驕陽，茶隊眾人似乎也從半決賽的失利中恢復(fù)過來。

中午吃完飯，虞文知把Ever叫去了復(fù)盤室。

“隊長，找我什么事？”

Ever進來后順勢帶上了門，他把隊服系在腰上，打了個死結(jié)，如今拖拖拉拉咣咣當(dāng)當(dāng)，很像萎靡了一夜的樣子。

虞文知似笑非笑，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手上把玩一支筆，筆尖一下下敲在光潔的桌面，聲音在不大的房間里擴散。

還不等他說話，Ever已經(jīng)受不了這種折磨，搶著開口：“德萊文沒練熟是我的毛病，第三局我背大鍋，我跟川哥他們也說了，這一周我就猛練德萊文，一定把勝率提上來?！?/p>
“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誰料虞文知卻沒接著說比賽的事，反而問了個很隨意的問題。

Ever猛地咽了口口水，搖頭：“不好，我沒睡著，Ware他知道，我真挺難受的?！?/p>
虞文知點點頭，又問：“我出去找盛緒這事對你有影響嗎？”

Ever哪敢說有影響，昨天就虞文知被高層叫去批評了，算是替他頂了鍋，此刻估計虞文知也憋著火，他得給隊長順順氣。

“沒有，盛緒畢竟年紀(jì)小脾氣又大，隊長你擔(dān)心他是應(yīng)該的，我哪能往心里去?！?/p>
Ever倒真是一臉前輩體恤后輩的表情，全然沒有昨天大廳里與盛緒吵架的架勢。

虞文知垂眸笑了一下，敲著桌面的筆也停了。

“那打算污蔑盛緒偷你鼠標(biāo)這事，也沒有影響嗎？”

當(dāng)時比賽在即，他不能點破，怕Ever心態(tài)崩了，現(xiàn)在季中賽過去，馬上要迎來一個大假期，他可以充分說說了。

Ever臉色瞬間變了，眼中閃過遮掩不住的惶恐。

“我沒有！隊長，我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揣兜里了，而且我也沒說是盛緒拿的啊，怎么就成污蔑盛緒了？”

虞文知抬起眼，透過薄薄的平光鏡片看Ever：“合作一年多了，你還是不夠了解我?！?/p>
Ever委屈道：“隊長，你怎么能把我想的那么壞呢，我就算和盛緒有競爭，也是光明正大的爭，我怎么可能用這種手段！”

虞文知不多跟他廢話，從兜里掏出手機，隨便點了兩下，扔在桌面上。

手機開始播放那天走廊里的監(jiān)控。

Ever是如何一句句刺激盛緒，最后逼得盛緒出手，他又如何叫屈喊冤的，一目了然。

Ever抖得像大風(fēng)天的塑料袋，心臟提到嗓子眼。

他沒想到盛緒都沒反駁的一件事，虞文知還去查了監(jiān)控。

虞文知懷疑他這個合作了一年多的隊友，而他當(dāng)時一點都沒看出來。

“隊長，我只是......”

“你在賽前玩丟鼠標(biāo)那套還不怕被換掉，應(yīng)該是教練提前跟你說了，盛緒態(tài)度不端正，肯定讓你上場?！?/p>
“你確實沒說是盛緒拿的，你只是引導(dǎo)教練說出來，你知道檢查后很容易發(fā)現(xiàn)盛緒沒拿，不過鄒凱的性格，就算愧疚也說不出什么得體的話。”

“但盛緒發(fā)現(xiàn)自己被教練懷疑勢必壓不住脾氣，他干出出格的事也未可知，事情鬧大了，他不走也得走了?！?/p>
虞文知淡淡道。

Ever啞口無言。

虞文知心思縝密到令人發(fā)指的地步，竟然把他的念頭全部猜準(zhǔn)。

他想讓盛緒走，也想把自己摘出去，為了想出這個辦法，他廢了一億個腦細胞，輾轉(zhuǎn)反側(cè)好幾天，才下定決心。

但虞文知就這么平淡如水地說出來了，就好像他想出來的主意跟一盤西紅柿炒蛋一樣簡單。

虞文知笑笑，盯著Ever，慢條斯理的將自己的手機抽了回來。

“不要在我面前耍小心思，我只想看你口中的公平競爭?！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