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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很冷，夜很黑，寒風(fēng)吹得呼呼作響，就像要彈奏出一首激昂的曲兒一般。
余燼醒來的時候便發(fā)現(xiàn)自己處于黑暗之中，全身虛弱得如同孩兒一般，甚至連眨眼都那般的困難，他吃得了山珍海味，也吃得了粗茶淡飯，更未曾忘記曾經(jīng)食不果腹，甚至差點餓死的日子，自然明白自己的虛弱來自饑餓。
饑餓已經(jīng)奪走他對身體的控制權(quán)，余燼甚至能想象到下一秒，或許他就會直接永眠于此，就如同他記憶里的那種感覺，可他卻一點都不恐懼。對于他這種人來說，死亡壓根不可怕，甚至可以說是解脫，然而人都是復(fù)雜的，能不死自然不想死，他不怕死，不代表他想死。
些微的聲響傳來，門被推開了，冷冽的風(fēng)瞬間吹了進(jìn)來，摧枯拉朽的摧毀著余燼殘存不多的神志。
然而下一秒余燼卻覺得不可置信嗎，如果生命像是油燈，原本應(yīng)該熄滅的他卻猛然燃燒起來，他看見了什么？
你說他看見了什么？——
年輕的葉景行！
葉景行依舊一身白袍，上面沾染著或許是他自己，又或許是別人的血，明明一身疲憊，可他那張俊氣的臉上，那雙眼卻極亮。
不同于余燼，當(dāng)葉景行推門而入那瞬間，見到蜷縮在地那團(tuán)瘦骨如柴…只能說還有點人樣的人還是愣了。這人到底多虛弱，他內(nèi)力已算不錯，既然感受不到他？葉景行直盯著余燼看，一時竟然忘記了語言。
余燼內(nèi)心思緒千回百轉(zhuǎn)，他有多種應(yīng)對的法子，可還是抑不住那種到底還是被他瞧見如此狼狽的自己啊的想法……死前竟然要如此回憶以往一番么？如此矯情，余燼自諷。
“抱歉，我不知這里有人?！比~景行覺得窘迫，他也不知為何打開門就面對這么一副光景，火塘中還帶著些微的火光，可那火光已經(jīng)快被吹熄，就如同那人的性命一般岌岌可危。
明明已經(jīng)餓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可在看到葉景行的那瞬間，余燼只覺得瞬間從疲乏之中搶回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quán)，這夢可還真是真實，余燼用著他干癟沙啞的嗓子開口諷刺道：“合該這兒沒人你就不是善闖。”
青年被他這么一擠兌，蒼白的臉染上不好意思的紅，他抓了抓頭發(fā)，“我，這個，”他覺得還是不要再在這個話題上面繼續(xù)為好，便轉(zhuǎn)而道：“對了，你怎么……”
知曉他要問什么的余燼直接打斷他，“餓的?！?/p>
“額？”葉景行目瞪口呆，“那你為什么……”
又是一句打斷，“沒錢?！?/p>
葉景行瞬間啞口無言，一時倒覺得眼前這人并不如外表一般恐怖，至少他寧愿餓死，也未去偷未去搶，至于為何在年紀(jì)輕輕就淪落至此，葉景行也未曾多想，只當(dāng)他家逢劇變。他并未問緣由，只是他從懷里取出水囊，“相逢即是緣?！彼f：“我想你再不吃點東西，就真的……”
他也曾食不果腹過，自然知道余燼并非假裝。
然而葉景行這番好心好意，余燼卻一點兒都不想接受。
“我不用你施舍！”躺在地上的余燼冷哼。
“這才不是施舍，”眼見眼前這人真的寧愿餓死都不吃他手中的東西，葉景行雙目一轉(zhuǎn)，折轉(zhuǎn)道：“要不這樣吧，我一言閣還缺一個賬房，這東西，就當(dāng)是我預(yù)先支你的工錢？”
“呵……”果然還是這句。余燼也不知自己內(nèi)心何想，只是突然抬起手，向他的水囊伸去，抬起的手無一絲顫抖，但該死的誰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少力才止住那令人厭惡的顫抖。
葉景行才注意到余燼朝他伸來的手瘦骨嶙峋的同時傷痕遍布，饒是他闖蕩江湖如此之久，也不由愣住。
注意到葉景行盯著他手的目光，余燼笑：“你怕了？”
他的笑聲說不出的駭人，可葉景行只是搖搖頭：“你還是吃多點好，免得別人說我一言閣虐待自家人。”他一手將水囊塞到他的手中，干糧放在地上，便背過身去躺下，“唉，許是太累了，我也該睡了?！?/p>
余燼看著他的背影想笑，知是他的體貼，眼眶酸澀得厲害，然而干澀的眼眶再怎么酸疼得厲害，卻擠不出一絲水霧……
再不喝水，估計真的會死了吧？一手握住水囊，勉力起身的余燼諷刺的想著，便一口水，一口干糧，慢慢吞咽著。
他不敢吃得快，也不敢吃多，細(xì)細(xì)地咽了一口水的他嗓音不再干啞枯澀，他低笑：“多年以后，你肯定會發(fā)現(xiàn)，這是你做過最明智的決定。”
那聲線低沉磁性，比剛剛干癟沙啞好聽了不知多少倍，似帶著蠱。
壓根沒有睡意的葉景行也沒在意他聲音的轉(zhuǎn)變，只是忍不住一笑，“應(yīng)該?！?/p>
因這個笑，葉景行只覺得身上的冷意似乎被驅(qū)散了幾分，大氅在剛剛的打斗中早已被遺落在十里外的集市，如今這破落小屋什么都沒有，他也不好意思搶余燼底下唯一一張能取暖，還能被稱為被褥的東西。
看來……今夜是睡不成了。
葉景行內(nèi)心一嘆，對那不知為何出現(xiàn)的前朝余黨更是厭惡得不得了。
余燼卻突然開口問葉景行，“你還能動吧？”
“怎么？”葉景行不解，余燼這話顯然來的有些突然，嚇得他以為自己難道被無聲無息的下毒了，連忙細(xì)細(xì)感受體內(nèi)變化。
“能動就好?！庇酄a見他顯然被自己嚇了一跳，不由得一笑。卻也不明白他為什么一朝被蛇咬，十年依舊如此不怕被咬的性子，不過要是那樣，他便不是他認(rèn)識的葉景行了。
葉景行還在疑惑，余燼就已經(jīng)說道：“那邊應(yīng)該還有點干柴，你去點了吧?！?/p>
他早已習(xí)慣寒冬，自然不懼，更何況如今這幅軀體，已經(jīng)麻木不堪，然而能讓自己舒服點自然是更好的，即便這是夢……更何況余燼也想起年輕的時候，未曾修習(xí)新功法的葉景行還是很懼冷的，雖說修習(xí)新功法后，葉景行一樣懼冷。
“你這么說，的確還真的是有點冷?！比~景行一聽還有干柴，雙目頓時一亮，一個翻身就站直身子去尋了那干柴。
火塘再次被點燃，暖意漸漸地疏散開。
葉景行的臉被火光一照一照的，睫毛的陰影拉長印在他臉頰上，他也沒看余燼，那雙亮如朗星、清如湖水的眼只是盯著眼前的火堆，寫意的享受著這他心喜的溫暖，他想了想，突然開口問道：“對了，我叫葉景行，你呢？”
余燼其實并不叫余燼。
不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什么，又或者曾經(jīng)叫什么，想著自己如同燃燒后殘剩下的灰，便給自己取了這么一個名字。
用都用了那么多年了，余燼也沒打算改，“余燼?！?/p>
“余燼?！比~景行重復(fù)了一遍，視線落在火塘中干柴燃燒完的灰，又落在余燼的身上，他眉眼笑開：“好名字。”
余燼呵的一笑。
葉景行一怔，隨即一笑，雙眼染上淡淡的暖意，他道：“你還是多吃點好?！彼哪抗馓故?，毫無欲念，“我想，那個時候，你笑，肯定會更好看。”
余燼只笑不語。
他的名字是好，可葉景行你卻可否想過，你的名字，也不錯。
一夜就這樣無聲無息流走，可余燼卻覺得這是他十八年來睡得最為安穩(wěn)的一晚，那人就隔著個火塘睡在自己旁邊，然而這種真實感，讓余燼忍不住想，這還是夢嗎？
第二日一早，好不容易醒來的余燼發(fā)現(xiàn)他還處在記憶中的那處小屋，而葉景行早已醒來，坐在一旁調(diào)息著。
不是夢？
葉景行發(fā)現(xiàn)他一動，心知他醒了，便問道：“醒了？”
余燼點頭。
“我要走了?！比~景行呼了一口氣，躲了一夜，也是時候離去了。
“恩?！庇酄a也沒有過多的言語。
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余燼的少言，葉景行也沒在意，只是道：“這里是信物和一些行囊?！比~景行將他的貼身玉佩留在此，順帶的還有一些銀兩以及昨夜未喝完的水囊與吃完的干糧。
眼見余燼又要說什么，葉景行連忙打斷，“我可是等你來一言閣還我的?！?/p>
余燼失笑。
葉景行見他笑了，自個兒也染上了絲絲笑意，“江湖，再會！”或許別人會覺得余燼活不下去，但葉景行卻很確定，余燼會再次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
“行?！庇酄a也不矯情，“好走！”
門還是被關(guān)上了，明明是寒冷的冬，余燼的臉卻透露著一股不正常的紅，那雙幽深的眼似乎有火苗在其中閃爍。
“景行…”那人的名字從他的口中吐出，回蕩在漏風(fēng)的小屋，卻仿佛要將屋內(nèi)的空氣點燃。
他，真的回來了……這個時候的他一無所有，破落如斯，可又如何？
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