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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外篇·知北游》中有言：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
他不知道自己有天會陷入這紅塵俗世里浮浮沉沉，一直專心于大道至簡，最終變成了紅塵中人，想遠(yuǎn)離卻忘了回來的路。
鐘禹陪同太子坐在書房里論事，他坐在對面，又開始叨叨不絕，想說殿下，你應(yīng)該去找謝家女問個明白，只要說清楚一切都放下了。
然而顧鴻崢怕結(jié)果，他已經(jīng)賭不起，他不止一次問她：為什么又是夜白岑，你三句話不離夜白岑，是不是一生都要為他？
你當(dāng)年丟下我獨(dú)自回家與他朝夕相伴數(shù)載是為他；你后來進(jìn)宗門也是為他；而在宗門里鬧事奪走各種東西也是為他；你說你哪一件不是為他？
都是為夜白岑，謝家女是夜白岑的所有是不是？
顧鴻崢問過，他不是沒有問，他問過，而且她答了，“是，我為夜白岑，師兄始終在自作多情?！?/p>
那次和她鬧了別扭，氣得心疼，真的不想再管了，然而見她進(jìn)山修煉被人陷害落下懸崖，他仍舊奮不顧身不顧一切的縱身跳下去，就為了去救她，還為了她險些費(fèi)盡修為，只為讓她逃。
那些過往真實存在，它成了記憶，就落在過去的時光里凍結(jié)，別人問他可有無，他不說話，人家還以為他沒有過去。
鐘禹不是當(dāng)事人，不曉得具體過程，他作為旁觀者是以為兩個人有什么事說開了就好，他不是其中人，無從去決斷、思慮、明辨。
顧鴻崢摩挲著手中的書，這本《莊子·內(nèi)篇·大宗師》，內(nèi)里有一句話，讀來是：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與其譽(yù)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他在宗門近十年，專心修煉悟道，本以為看淡塵世種種，然一個人出現(xiàn)打破他所有道可道，最終只做一句《知北游》：“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p>
那時在宗門常常陪她看書，這本書在九重塔最高層，偶有一日翻閱，她念來去是：“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當(dāng)時帶著她飛上九重塔頂層，和她在上邊看星星月亮，她坐在旁邊，挨著他的肩，一遍又一遍數(shù)星辰，一顆兩顆三顆，問她到底有多少顆，她讓不要打擾，師兄要認(rèn)真看書，不能陪我玩。
他笑著放下手中書問，“顏兒生氣了？”
她撇撇嘴否認(rèn)，他寵溺的把人攬在懷里，抱著她俯瞰那一顰一蹙，她有一雙桃花眼，還有一顆桃花痣，她天生麗質(zhì)，冰肌玉骨，絕世無雙。
她問，“師兄在看什么？”
顧鴻崢問，“有沒有念到那一句，少壯不努力？”
她道，“師兄，我很努力了，你看我用一天就能悟透別人研究了很多年的心法?！?/p>
他笑著不說話了，她是真的很厲害，若然也不會被七師叔撿回師門收作關(guān)門弟子。
七師叔不喜歡收徒，唯一的徒弟只有她，而她成了瑤光院的唯一希望，至現(xiàn)在她所在分院也沒有師弟師妹，不，聽說最近收了一個師弟，是她撿回去的，硬塞給師父，說是不給我請師弟，我就把瑤光院掀了，七師叔好像是被迫同意，他沒辦法，唯一的傳承弟子，不聽她的那就要后繼無人。
她做的事，總是那么席天卷地，從不怕天塌地陷。
他說過不會再記起關(guān)于她的一切，然而只要稍微一捻，前后左右都是她。
“殿下，你看的什么書?。俊辩娪矸郎系谋咀?，什么治國之略、為君之道，其中還雜著一堆大道至上。
這到底是在皇宮深處還是在避世方外的山門中？
鐘禹把爪子收回來，他假如，“如果謝家女知道殿下要娶丞相之女，她作何感想？”“是無所謂，還是祝福，或者有其它之動容卻不想言說？”“殿下真的放下了嗎？或者是在不甘和痛憤？”
鐘禹隨口問問，轉(zhuǎn)頭看沉默不吭的太子，說實在，想看出這個人的喜怒哀樂還真難，也許能讀懂他的人只有謝家女。
她很聰明的，看人看事總是一眼就通透。
有人說得她一輩子是至幸，可若不得，也只能說有緣無分情深不夠。
“唉?！辩娪頁蠐项^，不想說糟心事了，“說正事，殿下相信皇后嗎？”
顧鴻崢斂住心神，他屏除腦內(nèi)亂象，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說到母后，不得不想到更為憂心的事。
多年前，國師預(yù)言未來的皇位繼承人是當(dāng)今皇后膝下所出三皇子顧鴻璘，他是皇后的第三個兒子，和他顧鴻崢長得很像，他們雖然同父異母，可長得一模一樣，有人懷疑他們是孿生兄弟，但顧鴻璘大一歲，他們無法成為孿生同胞，也有傳言是那妃子和皇后長得像，她們長得一樣，那么所出之子長得相似也不足為奇。
關(guān)于母妃，顧鴻崢沒見過，哪怕一幅畫像也沒有找到，都說她無名無分、身份低微，故而沒有人見過她，也不會有人記得她，最多是在看到四皇子的時候偶爾想起，哦，他是一個妃子所出的皇子，卻不知道那女子姓甚名誰，她是何時與皇上在一起，然后有了四皇子？
只傳出當(dāng)年皇后去佛云寺歸來，她帶回一個小公主，一并把流落在外的小皇子帶回來，四皇子從小就一直養(yǎng)育在皇后身邊，她視如己出。
那么國師的預(yù)言，如果說未來的皇位是三皇子所有，那現(xiàn)在的太子算什么？
鐘禹去倒來一杯茶送上，“殿下，你不要怪屬下多嘴，皇后是皇長子生母，她如何支持殿下繼承這大好河山？”
顧鴻崢轉(zhuǎn)頭看一眼，“誰人在外面值守？”
鐘禹頓了一下回頭看，“應(yīng)該是梅衣吧，若是別人，我腦袋要搬家?！?/p>
“你也知道腦袋會搬家？”
“殿下一定舍不得我。”鐘禹很堅信這個主子不會見死不救。
顧鴻崢無視膽大包天的下屬，其實他是他兄弟，兩個人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受過傷流過血，如果這都不算兄弟，那世上再沒什么可信的了。
這愛情不值得，親情不可靠，他還有什么？
“殿下，您問皇后了嗎，關(guān)于您母妃？”
“母后避開不談?！?/p>
“為什么，您祭拜自己的生母都不能嗎？”
“這要看母后的意思，她藏著不為人知秘密，若是她不說，誰也別想知道。”
“那殿下呢，想去查嗎？”
“如何查，難道我要為這滔天權(quán)勢無所顧忌？”
“沒聽說過一句話嗎：帝皇無情?！?/p>
顧鴻崢聽著四個字：帝皇無情，俊臉上出現(xiàn)裂痕。
帝皇無情？那只有心里無牽無掛的人才能做到。
他以前在凌霄門常常設(shè)想君臨天下的樣子，那時有雄心壯志宏圖霸業(yè)，可不知什么時候就變了，他變得不再期待，也許是長久籌謀心生倦怠，他站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里旁觀那些千算萬算，漸漸感到疲憊。
鐘禹道，“不管殿下選哪一條路，屬下都愿意奉陪。”
顧鴻崢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不怕落得滿門抄斬？”
“殿下何必裝作不知，你知道我爹向著二皇子?！?/p>
二皇子就是晉王，也是皇后的兒子，他在樂云城治得一方太平，那里的人都很尊敬他，群臣也很看重這位皇子，但是他淡泊名利，未想過當(dāng)太子，說是寧做閑散王爺，也不愿困于深宮里浮浮沉沉。